在河北家乡,潞州是大镇,宋若昭少年时便在日近黄昏时,见过很多次新郎亲迎新妇的场景。

    有高头大马,有锦幔雕车,有傧相,有婢女,队伍或长或短,但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年纪略大些时,父亲宋庭芬的同僚嫁女,偶尔会邀若昭去闺中充任作陪的女眷。若昭记得,新郎下马后,娘家宅子里就瞬间热闹起来。七姑八嫂的大小娘子们堵着宅门,细细盘问,目的只有一个不让新郎进来。

    有那口齿伶俐的大娘子笑问“何方英才,因何到来?”

    新郎便应酬一番。

    又有女眷娇叱道“高门君子,文采风流;无诗无赋,门庭立久。”

    于是新郎又得吟诵诗篇,赞美新妇德容俱备。

    如此折腾半晌,新郎终于和傧相进了宅门,女眷们却早已备好了木棍,往新郎身上扑打,边打边哄笑“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宋若昭对于亲迎之日的这种种俚俗规矩,曾颇觉无味。她想,若大家心中对新人充满祝福,为何不快些让他们相见、乐享良辰?

    然而今日,当她自己成为新娘时,她倒隐隐地怀念那种亲友环绕、仪式丰富的热闹情形来。

    自然地,她想到自己的两位至亲,父亲和弟弟若清。

    整个上午,院中只有刘主簿的老妻在忙碌洒扫。未申时分,萧妃派来两名机灵的宫人。其中年岁大些的向若昭道“依圣上旨意,太子和萧妃都是娘子的妇家人,萧妃本应过来,无奈唐安公主金体未大好,萧妃和延光公主还须照应。”

    若昭明白,萧妃是一片苦心,将延光看住哄着,莫出来搅扰。她刚想问宫人,阿眉可也在唐安处,只听门外一声熟悉的“阿姊……”

    阿眉进了屋,看到宫人正为若昭梳头。她瞧了一阵,笑道“我在长安看多了女子,但不论唐人胡人,眉目艳丽的不少,像阿姊这样特别的美人,着实不多。”

    “哪里特别了?”

    “不知道,就是仿佛,即便阿姊心里怕得要命,脸上的模样却还是让人放心得很。”

    宋若昭扑哧一笑“你是说我装得挺象?若我有你那样的身手,又哪会害怕?”

    阿眉道“我看皇甫将军就喜欢你温柔娴雅的模样,才不爱你会舞刀弄剑。”

    宫人帮若昭梳齐整发髻,戴上萧妃送来的帽惑和簪子,又抖开一身青色的袍子。

    若昭的父亲虽是藩镇的检校官职,品级却也足够让女儿出嫁时能穿大袖连裳的。若昭姿容沉静秀丽,在素纱的中单之外披上这雨过天晴般的青蓝色衣裳,更显得气韵非俗,看起来不像新娘,倒像画上衣袂飘飘的仙人。

    阿眉面上仍维系着喜色,心中却着实五味杂陈。她与宋家娘子相谐,自然为她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高兴,但眼前场景,也不由她想起自己夭折的姻缘。她盯着宋若昭的青衫,心道原来唐人女子的嫁衣是如此服色。她回忆起少年时和蒙寻见过吐蕃王室的婚礼,那贵族新妇穿的是新绿的翻领丝衣,外罩绛红色的锦袍,发辫结得又多又长,缀满宝石。蒙寻见了曾说,喜欢吐蕃新娘的装扮,比南诏妇人雍容华贵,自己若能将阿眉迎娶回南诏,也要阿眉如此打扮。

    她想着想着,竟出了神,直到刘主簿的老妻进来道“宋娘子,眉娘子,皇甫将军的车驾已在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