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卢龙军裨将朱希彩,恭迎薛太守光复偃师!”

    “是。”朱希彩试探道:“太守既然知晓,还甘冒锋矢,真是忠心耿耿。可难道不考虑個人安危吗?”

    另外,朱希彩还感受到他的家眷正在被薛白深深地影响着,妻妾们每日打骨牌、看戏曲,儿子们顿顿不离炒菜,女儿们闺中都藏着几本薛词,后院中不时能听到她们唱上一句“晓来谁染霜林醉”这样的词句。

    洛水结了冰,与他离开时一样。城门处却不见了那繁华热闹的场面,只有一列列冰冷的盔甲在雪中闪着寒光。

    城中还有零星的战斗,那是不听朱希彩命令擅自逃跑的叛军士卒遇到了唐军的格杀。朱希彩站在赵崇义身后十步的位置,惊讶于薛白的年轻、温和,与他预想中凶神恶煞的模样并不相符,待二人说过话,他才上前相见。

    朱希彩眼见连讨价还价的机会都没有了,高喊了一句,丢掉手中的刀,快步踩着石阶奔下城头。

    高尚这些年顶着一张烧焦的脸到处晃,对凡与薛白有关之事就格外在意,像是恨不得教旁人都知道薛白很可怕,现在如愿了。

    赵崇义目光落处,先见到的是一张略有些陌生的脸,满是血污与霜雪,以及许久未刮的胡子,遮掩了他印象中的英俊,很快他便看到了薛白的笑容,带着由衷的、因故人相见而泛起的喜意。

    “不敢,罪将正是不忍百姓遭难,才花钱买了……才谋了这偃师令一职,不,是无奈授了伪朝偃师令一职。”

    薛白看了一眼朱希彩身后那些兵将,还算是矫健,他遂沉吟着,道:“我从嵩山过来,花了些时日,想必我被问罪一事已传过来了?”

    先是这般垫了一句,朱希烈带着继续试探的心思,表明了自己的一些态度。

    “以前都说天子圣明,要我们这些兵将跟着安禄山造反心里也打鼓。可后来,我们都听说,圣人抢了自己的儿媳,把国事都交给杨国忠,这奸相欺我们也是欺得狠了,我们便一咬牙造了反,不曾想一个月就攻陷东都。我可算看明白了,坐在长安龙椅上的就是个昏君。”

    说到这里,他转头瞥了一眼,见这等言论并没有引起薛白愤慨,于是大胆起来。

    他捧起一团积雪,压实成一个雪球,手伸出了城墙,道:“圣人的威望在我心里就像这样。”

    大手张开,雪球从高高的城头上落下,砸得稀碎。

    薛白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想到了自己初至大唐,也是在一个冬月的大雪天里。当时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指斥乘舆”,为此屡兴冤狱。现在好了,全天下都在指斥乘舆,而李隆基已无能为力。

    朱希彩曾听高尚说过天下形势,知道当圣人威望降到最低点之时,要想挽回,只有三个办法。一则迅速平定叛乱,但很可惜,暂时还未做到;二则下诏罪己,可这其实是在降低威望安抚人心,可人心显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安抚回来的,只怕还要适得其反;三则,把变乱的原由降罪于其他人。

    他顺着这些思路侃侃而谈,末了,道:“圣人降罪于薛太守,无非是为了让你担当变乱之责。天下乱成这样,并不是因他昏庸,而是因为你逼反了安禄山。”

    高尚虽死,朱希彩却觉得自己就快要用高尚说过的话反过来劝降薛白了,他差点没忍住痛声疾呼一句“薛太守何必再为昏君奔走?不如降了东平郡王!”

    “圣人昏庸,连伱一个叛将都看得明白。”薛白问道:“你当朝中衮衮诸公看不明白吗?”

    “太守之意是?”

    “我不会被问罪,也绝不会让人乱了大唐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