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他,那老道士炒得一手好茶,就是惯会装神弄鬼,声称每年只替二十个人炒茶,每人不超过五斤,结果搞得物以稀为贵,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争抢着请他。”

    奚晟提起那老道也是一言难尽,他们和道观做了几年邻居,对老道的性子不说十分了解吧,也算是七七八八了:

    “其实是因为这老道太懒,嫌对着锅灶太热太无聊,又舍不得把秘方外露,为免太多人求上门来,故弄玄虚找出来的借口罢了。他自家还炒了不少茶,每逢有人去道观布施,就送上一包当做回礼。”

    咦,自己过年的时候还给秦观主送过布施呢,俞善仔细想了想,当时杨庄头好像是说过老道士有回礼来着,也不知道当时自己随意一接,放到哪里去了,莫非也是茶叶?

    回味了一下刚才在村长家喝过茶叶的滋味,哪怕是去年的陈茶,茶汤也很清亮,清香爽口,回味甘甜,俞善打算回去好好找一找。

    走得累了,俞善想要歇歇脚,奚晟搬来一块干净的青石,让俞善靠着一株桃树坐下休息,自己则袖着手,背过去依树而立。

    俞善看不见奚晟的神色,却知道他的关心自己,又不会因她做事的方式小看她,于是半是倾诉,半是理清思路,把自己刚才对俞怀安的小小要挟讲了一遍。

    奚晟听完没有指责她离经叛道,也没有对她想要做甲长的豪言壮语表态,只是问道:“如果他们当真执意不肯让你甲长,你当真会把织坊设到县城吗?”

    一下子就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恐怕……不会。”俞善沉默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托高祖的福,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出去做活也不会遭人非议。城中女子机会多,有手艺的可以织布、卖绣品,或是摆个食档卖些小食;没手艺的做个帮佣帮厨,甚至替人洗衣、找个缝补的活计都能挣到些嚼用,唯有村中的女子……”

    “她们的机会太少了。”俞善看向奚晟,眼神里说不上来是无奈,还是悲悯:

    “她们中的一些人,一辈子都不曾到过县城,最多也就是从一个村子嫁到另外一个村子。眼界受限,也没有接受教……读书识字的机会,明明在家做姑娘时,整日被使唤得忙个不停,还要被骂赔钱货,吃白饭的,出嫁时被娘家换一笔彩礼,连嫁妆都没有,嫁到夫家又要遭人白眼。”

    “等嫁了人,又要操持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家境好一些的有嫁妆傍身,有几分底气;运气不好的话,进门就被收了嫁妆箱钥匙,美其名曰替她管着,连买根针都要伸手跟夫家要钱。”

    俞善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吓到奚晟,她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我只是想着,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就连女子的嫁妆,遇到不要脸的夫家也照样留不住;可手艺不同,学会了一门手艺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管到了什么境地都能靠自己赚钱,哪怕是为了让她能源源不断的赚钱,也要好好捧着。”

    其实看过刘巧鸽、俞蔓的遭遇,俞善现在连这一点也不敢肯定了,但是她的初衷就是如此。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俞善还是想争取把织坊建在村里。女子命运多舛,她管不了太多人,却想要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多的改变一些命运。

    奚晟听了半晌没有做声,俞善几乎以为他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莫名其妙的,心口有些沉闷。

    谁知过了许久,奚晟绕过桃树,转到俞善面前,认真的看着她,他脸上这些天以来的迷茫全都消失不见,笑容明亮:“你这样很好,我很……钦佩。”

    那“钦佩”两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儿,含糊的很,仿佛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个词。

    奚晟脸上浮现出一种俞善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一种对她充满信心,同时又充满了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