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一样,他心想,连对自身安危的谨慎小心都是。如果这是王国贵族的共性,那么真正特别的贵族就是丹尔菲恩·兰科斯特。这姑娘哪怕在她的同龄人中也是个另类,只比粗心大意的罗玛强那么一点。德威特·赫恩是个合格的贵族领主,他让学徒想起加文·威金斯。他们长相完全不同,性格也大相径庭,但尤利尔依然能在这位海湾伯爵身上看见四叶公爵之子的影子。

    在交谈的最后,他忍不住用『灵视』在梦境中问出了口。没想到海湾领主当即勃然大怒。

    “我知道你的过去,使者大人。你来自四叶领,那是我姨妈的领地。可请你记得,这里是骑士海湾,它的领主名为德威特·赫恩,不是加文·威金斯。你在南国的熟识与我无关!这是我应得的领地。伊士曼确实是高塔的从属,但你们没有权力干涉它的政务及律法。”

    他一定也忍耐了许久。尤利尔发现海湾伯爵对四叶公爵特蕾西抱有古怪的防卫感,他的问题无疑是在火上浇油。难怪伯爵与加文·威金斯这么相似,也许他们面临的处境是一样的。尤利尔立刻终止了梦境,回到现实。

    谈话告一段落后,尤利尔被安排暂住在议事塔的阁楼。这也是海湾领主的要求,他不能允许自己脱离神秘生物的守护。在得知尤利尔已经踏入高环后,他甚至暗示学徒留在伊士曼。正如他说的那样,尤利尔是伊士曼人。在现实中德威特可没有梦境里那么生气,他主动提起与四叶公爵特蕾西·威金斯的关系,她与当地驻守者分开管理凡人和神秘生物种种。倘若不是尤利尔还只是外交部的学徒,恐怕他也会被这位海湾伯爵说动,将驻守者的卫所变更到海湾了——似乎所有伊士曼人都相信,白之使的学徒最终会回到伊士曼驻守属国。好吧,他自己当然也这么想过。

    为了维持灯塔镇的稳定,确保德威特·赫恩伯爵的安全是尤利尔必须给出的诚意。但同时他也升起了对那名刺客的好奇心。高环的暗夜精灵,还有白夜骑士和忏悔录,莫非谣言不止是谣言?历史学者称这次海湾动乱为“白夜战争”可一点儿也没错。

    他听着门外巫师的走动和交流,走到窗边向下张望。巫师的撤离不可能悄无声息,但好歹也没大张旗鼓。一两只海鸥振翅飞远,冲进茫茫的波涛夜色。恐怕海湾领主会将消息尽快传递到骑士海湾的每一座城镇港口,是我我也会这么做,这意味着刺客多半不会再来了。

    不止是对德威特·赫恩,寂静学派撤离海湾足以让恶魔结社挑起纷争的可能大大减小,高塔也颇为受益。守誓者联盟在歌咏之海打得头破血流也影响不到陆地。眼下只要乔伊找到艾肯和罗玛,外交部就可以腾出手来稳定伊士曼动荡的局面。说实话,尤利尔比起海湾战争更关心金雀河洪灾的状况。

    堤坝崩溃让六指堡成了历史,连带着大大小小的河边村镇化作了地狱。学徒们在红木林遇到的“钢叉”,他儿子布雷斯,甚至是那偷渡客克莱默都难以再见了。他们中运气好的能活下来,却也永远失去了家园。

    与之相比,促使尤利尔回到伊士曼的修道院交易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红之预言将城市一起淹没,连同里面的好人坏人,成人幼童。恶魔,他心想,还有无名者和血族。要是我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非一门心思盯着教会,灾难是不是可以被提前阻止?毕竟他了解的未来比预言更多也更清晰……

    ……这时尤利尔看见了一个黑影从花园的树丛里钻出来,他身侧是围起花园的高大石墙。拉斯潘,学徒认出来。没想到被他吓唬了一遭,这老盗贼仍没放弃潜入议事塔的打算。怎么回事?尤利尔心想,他不要命了?

    而且他们似乎已经得手了。拉斯潘钻进灌木丛,站在树木的阴影下。佩林·灰船紧随其后,学徒没见着在沙滩上的那个盗贼新手。如果不是特意探查,很难发现那儿居然藏着人。尤利尔时刻附加神术以便穿透黑夜,但大多数人不会这么做,他们可没有誓约之卷来恢复魔力。

    他有点明白这些盗贼为什么这么胆大了。林德·普纳巴格知道刺客是个高环的暗夜精灵,伯爵畏惧的主体也是他,但盯上这位领主大人的却未必只有一个刺客。高傲的巫师领队不认为凡人有能力潜入议事塔,伯爵的卫队也不一定可靠——德威特·赫恩也是才上任的领主,和丹尔菲恩差不多。不过“贝尔蒂的诺恩”有四叶大公和诺克斯佣兵团的冒险者撑腰,德威特的地位则不那么牢靠。他是女王的儿子,却不是王子。

    拉斯潘和他的同伴不是神秘生物,居然还真让他们串通守卫摸进了议事塔来,并且还行窃成功了。巫师没发现?还是忙于撤离而导致了疏忽?尤利尔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并不担心目标有感应。虽然需要保护伯爵而无法追赶,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把握他们的动向。

    ……

    拉斯潘边等边用手抓痒,一只小虫在头顶飞舞,佩林·灰船直直地瞪着它。科鲁怎么还不来?难不成他吓跑了?这种情况拉斯潘倒不意外。科鲁在整个偷窃行动中只负责可有可无的“码头大街放哨”,要做的全部工作就是掰指头数数巡逻队来了几次。而拉斯潘和佩林要潜入的则是街道另一端的议事塔,这里有一条工匠留下的密道,完全不用费心攀爬过围墙。

    他们也不是要去伯爵领主的房间偷东西。这条密道连接着三个出口,一个是在厨房后的马厩里,另外两个就在他眼前这堵墙的两边。拉斯潘和佩林先从马厩的稻草后爬出来,满身臭气地经过厨房。好在那里的气味并不比他们好上多少,残羹堆积在两只大桶里,任由苍蝇急切地覆盖。他只管往有巫师的地方走,这些人很容易分辨出来——他们穿黑长袍,举止言谈不像个正常人。在巫师面前少有仆人会留心这两个生面孔,而巫师们对当地人更是不屑细瞧。

    这一次,没有鱼缸,也没有玻璃。拉斯潘与目标擦身而过,就像往常在街上顺手牵羊那么简单熟练。真正高明的小偷无需故意撞人或声东击西,拉斯潘只要经过他的身侧,对方口袋里或衣襟上的玩意儿便会悄悄落进盗贼的掌心。佩林在掩护拉斯潘回到密道前,还对某个女佣编造自己作为侍从跟随巫师在学派总部的生活经历。虽然拉斯潘认为他不该在学派巫师的眼皮底下废话,但他也清楚佩林不会吐露有关行窃的半点内容。遇到那个古怪的神秘生物是例外。

    花园里简直比密道更冷,他说不准这是因为什么。想到接下来要回到码头感受刺骨的海风,拉斯潘就有点打怵。今年的霜之月比往日来得更早,他有点担心锁链会在严寒下断裂。

    幸而他的担心没有发生。拉斯潘脚下传来隐约的震动,一截枯枝掉下树。他用力摇动藏在树干里的把手,觉得指头僵硬得要命。

    绳子拉起吊门。夜深人静,每一点细微的响动听在拉斯潘耳朵里都好像能直达议事塔的尖顶。他不安地扫视着周围,心里鄙视自己的胆怯。他确实没有过成功潜入的经验,可毕竟也是街头混了十几年的老盗贼了,这点动静还吓不倒他。除了那只该死的鱼缸……

    “叔叔!”科鲁可怜地叫声从脚下传来,嗓音尖细得像个女孩。这小子满面惶然地挂在梯子上,拉斯潘原以为震动是因为他在敲门,实际上是他的腰带缠上了一根突出的铁钉,在挣扎时带动了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