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心血来潮的拍照计划。

    入川后司令府正经热闹了几天,这会儿才慢慢回到稍显平静的正轨。当然,这仿佛久违的平静并不包括诸葛亮——这并不是说他没跟着热闹,该喝的酒他一杯也没少喝。只不过有些人的热闹背后仅是换个地方继续处理文书罢了。刘备自己不多说,早有有心人替他拾掇了房子。旧主痕迹尽去,从正堂书房到卧室花园,都显出种沉朴的簇新感。诸葛亮仍然依旧例暂住司令府,占有一间光线明亮的书房。入川本非易事,稳坐天府之国则更费神。硬质书桌的边缘与更削且韧的手臂硌在一处,他在细尘清晰可见中突兀地想起庞士元。有的人入川,永远留下。也有的人出川,从曾以为的半生安处返回所谓的故里。

    他收敛思绪的同时,笃笃两扣。门没关,抬头就见刘备喜滋滋进来。刘备手里拿着个盒子,几步跨到桌前,献宝似的捧过来,先生瞧瞧?他从刘备进门就起身相迎,只来得及叫一声司令,人已凑到面前。于是从善如流地接了。盒子精致漂亮,他看纹样便猜到八分。刘备欣欣然接过外盒,示意他再打开里层的绒布袋子。

    一块腕表。

    他托着腕表看了看。很漂亮,看着像新近西洋的款式。刘备有点惊讶,先生也懂这个,说着催他戴上试试,封儿送来的,说是这半年上海的新样子。诸葛亮把腕表往刘备腕上比,公子有心,也是给司令贺喜。刘备把表抢回手里,封儿还附了张帖子,他说着一笑,不知和谁学来的做派,先生待会儿看便知道了。他轻巧取了诸葛亮左手把腕表给他套上,表是特意买来给先生的。腕表还算妥帖,金属表盘贴着皮肤,表链却坠着,下缘有些不合时宜地露出略大的空隙。衬得越发有些伶仃。刘备把着手与他看了一回,倒是很满意,拍拍他手背恳切道,很合适,先生留下戴吧。诸葛亮于情于理无从推辞,他点点头,多谢司令。又问,我去看看帖子?刘备见人收了礼便高兴,和诸葛亮一起熟门熟路往自己书房走。到门口,他让了让诸葛亮,外面还有人要见,东西在桌上,先生且看,我去去就来。诸葛亮应是,自去捻了帖子看。

    刘备匆匆下楼,手张了张,圈出个不圆满的形状。他在半途回头,看见诸葛亮对着寥寥几语沉思,又一眼盯见落至小臂的腕表。会客前他遇见正进门的赵云,心念一转,叫住这个再体贴不过的弟弟嘱咐几句。他复拍拍赵云肩膀,孔明在楼上,你去吧。赵云点点头,目送他出门,稍一迟疑,还是先上楼去了。

    晚饭时赵云才回,知张飞也来了,统统被刘备留下吃饭。

    席间赵云提起,下午出门办事遇到家新开业的照相馆,门庭若市,听说把人照得精神。诸葛亮夹着青菜没什么表情,刘备倒是感兴趣,不免多问几句。赵云到底路过,也不甚清楚,见刘备兴致颇高,便道司令若感兴趣,我去查查,可以的话星期天请到府里来。这话正说到刘备心坎上。他一面往诸葛亮碗里添菜,一面又道,可惜二弟不在。诸葛亮拿筷子浅浅拦了拦,礼尚往来地夹了一筷子肉回赠。他非左利手,那块腕表便留在长衫的袖中,隐隐有些轮廓。他注意到刘备的目光,心里正想着刘禅,张飞先道,拍几张,给二哥寄回去,教二哥看了安心。他看着刘备道,待过些时日安稳些,少爷也回国时,再拍一张人全的。刘备不置可否,微微一挑眉,朝他腕上瞄了一眼,眼角笑纹又重了些。光顾着说话,吃菜,吃菜。刘备自己盛汤,又给他盛了一大勺,今天这个汤好,大家都尝尝。

    诸葛亮依言端碗舀了一勺,仔细吹了,装作喝到第二勺才注意到专注目光。他在碗沿轻撩眼睫,与目光来源短暂相接,捧着慢慢喝完这碗热烫温厚。

    一转眼就忙到星期天,赵云来书房找人的时候诸葛亮正在看地方法规,长衫袖口溜下去一截。他敲敲门,叫一声先生。诸葛亮才说了一个请字,后半截因咽回而无踪。他道,子龙来了。赵云顺手掩了门,大大方方走进屋里,站在书桌边,任他打量了一通。诸葛亮仰头看他,好俊的将军。今日要照相,刘备昨日就喊他穿礼服,又嘱咐另备一套便装。接着神神秘秘叫他去取另一套礼服来。初时并不明,取到手便懂了。他和司令心照不宣地笑笑,表示保证完成任务。他虽不惮夸奖,对上真诚的眼神还是有点耳尖发红。他道,先生,今日要照相呢。诸葛亮旋好钢笔站起来,走吧。

    赵云不知何时站到他椅子边,一夫当关。他平视将军的眼睛,还有何事?赵云不答,两只手把眼镜轻轻取下来搁回桌上,注意到他高挺鼻梁两侧压出的微红。诸葛亮顺着他眼神捏了捏,不妨将军捉了他手,顺手搁在礼服束出的腰线上,人就贴过来讨吻。他后背压在薄薄一条椅背的侧面上,手指不自觉勾住礼服的腰带,索性还不至于站不稳。不知是不是顾忌着待会儿还要拍照,这个吻很有些发乎情止乎礼的意味。分开时将军眼里分明是未尝餍足,却还是抱着他道,孔明和我去换礼服好不好。诸葛亮问,长衫不好吗。赵云和他小声咬耳朵,也想看孔明穿礼服。诸葛亮道,那去换吧。赵云亲亲他耳廓,孔明都知道了?诸葛亮随手拿了折扇点点他,必是有备而来。赵云就笑,又抱抱他,陪人过屋里的门到隔壁间卧室去。

    他拿着折扇站在门边等,诸葛亮在衣柜里却不仅发现了一套礼服,甚至还有一套新的蓝长袍黑马褂,这马褂有点夸张,纹样里掺了银线。诸葛亮回头看看赵云,赵云朝他眨眨眼。诸葛亮想,将军听话是好事,只是有些太听话了。他抬手解扣子,解了两颗就被人接手。行伍之人动作利索,一口气解到底,把人从长衫里请出来,又束进同样笔挺礼服中。折扇又回到他手里,将军把先生服侍得无微不至。勒紧腰带时他微微吸气,呼出时感受到促使人笔挺的来源。垂手时腕表恰好露出半块。赵云给他整理袖口,手托在腕骨后一指位置,免去腕表滑落的烦恼。他的手比浸了体温的腕表、比手腕本身都更温暖,然更有禁锢感,骨质与皮肉相隔着贴合,让人想起这种温度强势地落在其他位置的时候。

    赵云带着诸葛亮照屋里的全身镜。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感觉腰带勒得太紧了。这把腰好像同时勒在他身上,让他也有些呼吸不畅了。他右手从腰侧环过去,左手隔着衣料摩挲那半块表。诸葛亮在镜里与他对视,他低头吻了他的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