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哈】复仇

    饥荒再次降临了村庄,张若昀戴上孢子帽,背着把来复枪,随父亲上了后山,那时秃草地上积雪未消,他饿得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块上,穿着和行为都有些笨拙,精神却很兴奋,那是他第一次跟着打猎。他四处张望,被父亲轻轻拍了拍肩膀,转过头去,看见父亲提着胳膊架起了枪,瞄准的地方有一匹毛发蓬松的狼。

    狼们在深冬也依旧出没,捕食一些迟钝的小动物,眼下这一匹就算去了毛皮,也还有不小的吨位。父亲没有丝毫犹豫,瞄准后就枪击,狼应声倒地,哀鸣和红血一道喷发出来。他愣在原地,狼血好像比家畜的血更红,腥热的血进入冷空气时包裹着液化的白汽,血落在地上,水汽却还留在空中,一团团的隐雾,从那母狼匍匐的地界,钻出来一只小狼。

    他看出父亲虽然不言语,但内心已经大为满足今日收获颇丰,枪管还发着烫,就又瞄准了那头正从母亲的身下艰难钻出的狼崽,一般能跟着母狼出来捕食的小狼,已经有三四个月大,而且知道跑,所以要尽快打中。在扣动扳机那一刻,他扑过去把父亲的枪撞开,和枪一同跌在草地上,滚了一身雪,帽子也掉了,刺着头发被父亲用枪管狠敲了几记,臭骂道:“扶不上墙的东西,没看那还有狼吗?老子饿疯了听你娘话把你带出来!”张若昀缩着头任打:“爸,那狼还小。”他爸呸了一口唾沫:“老子没长眼,要你说?”

    张若昀低头挨训,眼神却看着那头小狼越跑越远,它没受伤,但身上有母狼的血,拖出一条细长的血迹。那天之后,他父亲说他不是打猎的料。

    他正是恻隐心太重的天真年纪,过了这段时间,他长大成人,母亲和父亲无法再给他任何遮挡,大雪和荒芜以及时不时的饥饿足以把他的同情杀死,他变得冷血老成,摘下手套后能从他的手上摸到厚硬的枪茧,那些茧呈现黄色,像被烟熏过一样,而他的脸常年棕色,偶尔蹲守太久,才从淡棕色里冻出一点红色。

    父母拿不动枪后,心中郁闷,在家里顿顿喝烫烧酒,没有肉和菜下酒,就干喝,最后双双死于酒精中毒。他再没牵挂,独自一人搬进了山中放锯木工具的小屋子,他打猎为生,已经杀生无数,但每一次猎杀,内心还是难以压制住那种震撼。第一次亲眼目睹打猎,他父亲说他不是打猎的料,他不记仇,只是就记住了这句话,还有那道鲜血喷薄后仙境般的白雾,竟至于忘了那头他间接救下的小狼。谁都无从猜测,那天他要是赶得及看看那头母兽濒死时的眼神,他的恻隐心会不会有所遗留。

    这一年大雪封山,他拖着一头狼尸回到他那间木板搭的破陋小屋,在门口捡到一个身着登山服的年轻男人,他靠在门板上,已经昏死过去,脸上结着冰霜,面皮发青,嘴唇发紫。他就着手套,抹了把热的狼血到那人脸上,出乎他意料的,那人几乎是马上睁眼,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他还是捕捉到了厌恶,他愣了愣,嘲讽道:“穷讲究,没这血你还醒不了。”刘源忍住恶心和化身原型撕碎他的愤怒,从身旁捧起一把雪,把脸洗干净后才说:“你住这儿?”张若昀说:“不然呢?”刘源说:“我是外地来爬山的,和他们走丢了,雪一下大,出不去了。”张若昀说:“你什么意思?”

    刘源双手合掌:“你行行好收留我几天,雪一停我就走。”他学人类的语言时间太短,语调奇怪,张若昀只当那是他的外地口音,没多在意,就说:“不能白住,你帮我把这畜生抬进去。”他把狼尸放到地上,示意刘源动手,刘源弯下腰去,抬起狼的前爪,看到它前胸的皮毛缺了一块。

    他很清楚,那是先前族群里打架,他亲口咬下来的,又一头曾经败给他的族员死在了枪口下。其实早在张若昀拖着它靠近时,他就闻出来了,后来一只手把血抹在他脸上,同族的腥血盖住了一切。眼前这个人已经伤了他三匹族类,他和他手上的猎枪让狼群惧怕不已,而他来,是要亲手用这把该死的枪杀了这个该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