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自己有没有想过,大汉走到今天这一步,们党人也有责任?”

    荀彧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这些年,他自己也在反思,觉得当年党人的做法有些偏激,但这样的话他绝不会当着杨修的面承认。这不仅关系到他本人的荣辱,更关系到那些先贤的身后名。杨家父子不是党人,他们毋须顾忌,他做不到。

    “不肯承认?”杨修笑得更加得意,重新泡茶。“还不如黄公敢于扬弃。”

    荀彧强作镇静,淡淡地说道:“我岂敢和黄公相提并论。”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影响不了大局。这部书会印行天下,是非对错,自会有天下人评断,也会有这几百年的历史来证,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更是如此。以为不承认,对的就能变成错的,错的就能变成对的?”

    荀彧不想再说自己,反问道:“听德祖之意,吴王赞同此说?”

    “这正是吴王的过人之处,也是天子所不及之处。”

    荀彧沉默片刻,又道:“所以,吴王设首相,是想恢复丞相制?”

    “至少有这个意思。”杨修将新倒的茶轻轻放在荀彧面前,难得的严肃,甚至还有几分惋惜。“文若兄,和张子纲的赌约已经输啦,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荀彧正襟危坐,眼皮低垂,一言不发。

    “张开手。”杨修说道。荀彧不解地看着杨修,杨修连声催促,荀彧无奈,只得伸出手。杨修打开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些茶叶在荀彧手心里。

    “握住。”

    荀彧依言据住。茶叶很脆,手指接触到茶叶,稍一用力,茶叶便碎了。荀彧不敢太用力,只能虚握着。

    “将手翻过来。”

    荀彧皱了皱眉,却还是将手翻了过来,掌心朝下。有茶叶从指缝里漏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只听得一连串的脆响,不用张开手看,仅凭触觉,他也知道那些茶叶碎了。看着从指缝里漏下的蔡末,他大为惋惜。虽说通常喝茶都要研成茶末,可是他看过那些茶叶在水中沉浮之美,茶末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的。

    杨修坐了回去,靠在凭几上,神情慵懒地说道:“治国也是如此。不能太紧,太紧就会碎。也不能太松,太松就会落。一旦碎了,就算用再大的力气也无法盘掌握了。”

    荀彧翻过手掌,看着指掌上的茶末,沉吟良久,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苦涩。“道理是没错,但世上的事从来不会这么简单。革故鼎新、移风易俗绝非易事,欲速则不达。说历史会证明对错,而我看到的历史就是王莽以得民心始,以失民心终,毁了大汉,也害了他自己。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又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德祖,不觉得太轻忽了吗?”

    杨修嘴角微撇。“文若兄,还真是固执啊。也罢,空言无益,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

    荀彧出了大将军府,没有上车,沿着藳街往前走,鲍出见状,将杨修送的礼盒交给同伴,放进车里,自己快步赶上荀彧。

    荀彧听到脚步声,笑道:“天子脚下,不用这么紧张。”

    “喏。”鲍出应了一声,却还是寸步不离,按着腰间的长刀,警惕地注视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