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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策明白了袁权的良苦用心。

    先贤孔子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后人说,三代成就一个贵族。实际上说的都是一个道理:贵族不仅是有身份,更是有修养。用眼下的话说就是注重礼仪,举止不能失礼,要彬彬有礼,进退揖让,言谈举止都不能出错,最好还能有儒学底蕴,说话都要引几句子曰诗云什么的。

    这不是一两代人就能成就的,需要长时间的培养,三代成就一个贵族都是顺利的。

    孙策前世是庶民,这一世是武夫。富春孙氏在孙坚之前是地方上小有资产的豪强,孙坚是官一代,孙策是官二代,而且父子都是武夫,作战很勇猛,礼仪很生疏,没有经学背景,离贵族的标准还有十万八千里。孙坚被王睿、张咨鄙视,孙策、孙权轻佻无威仪,并不是他们真的轻佻,而是他们不符合那一套礼仪标准。就孙策这一代而言,也许只有四弟孙匡和五弟孙朗从小就有机会跟着张昭那样的大儒读书,学习礼仪,将来可以像个贵族。

    袁权提到的陆议、诸葛亮和朱然就是一个不错的例子。陆家是吴郡世家,诸葛家是琅琊世家,都是延续百年以上的世家,就算没出过显贵,在地方上也是有身份的家族,接人待物的礼仪是从小就耳濡目染的,一看就是世家子弟。朱然就逊色得多了,不管是朱家还是施家,其实底蕴都和孙家差不了多少,他和陆议、诸葛亮站在一起,区别就很明显。

    袁权将他们三人并提是客气,不让朱然难堪,这本身就是一种礼仪。

    孙策能理解袁权的良苦用心,但他并不打算接受。在他看来,贵族也分真假,真正的贵族是从内心里尊贵别人,理解别人,容忍不同意见又不失自尊自信,而不仅仅是那一套仪式。如果一边粗暴的践踏别人或者自己的人格,一边又强调进退举止,当面客客气气,背后骂骂咧咧,这不是贵族,这是虚伪。

    儒家就有这种毛病。现在还好,最多只能算是初露苗头,后世尤盛,读书人基本就是伪君子的代名词,真正的君子万里挑一。这不是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而是儒家的学问天生就有这种基因。夫子说,尔爱其羊,吾爱其礼。明明已经无礼,偏偏还要留着羊,不是形式主义是什么?

    孙策不喜欢那一套。他来到这个时代,也不是为了挽救这些繁文缛节,而是为了清除他们。

    孙策捻着手指,看着伏在面前,大礼参拜的袁权,沉吟了良久。“姊姊,我对们有伤害之处吗?”

    “妾等有幸,得夫君宠爱,感激不尽。故而不忍旁观,敢效愚诚。”

    “我对麾下哪位文武有污辱、践踏之失吗?”

    “夫君待文武以诚,付以重任,有明君胸怀。”袁权越发恭敬。“妾斗胆进言,并非夫君有失德之处,只是担心有人恃宠而骄,反而辜负了夫君的一片赤诚。夫君,礼之为物也,圣人之所以饰人情,闲其邪僻之具,防患于未然。夫君欲建千秋功业,不可不察。”

    “那姊姊觉得,是以诚待人好,还是以礼待人好?”

    袁权沉默片刻,又道:“诚非鱼,礼亦非熊掌,并非不可兼得。诗传云:发乎情,止乎礼。内示以诚,外示以礼,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孙策点点头,又道:“虽非方凿圆枘,却也不是天作之合。以夫子之贤,尚有不得不见阳货之窘迫,何况他人?明明不喜,却碍于礼节,不得不虚与委蛇的事还少吗?若是诚与礼不可兼得,姊姊选哪一个?”不等袁权说话,孙策又道:“譬如现在,我虽然感激姊姊的至诚,却不赞同姊姊的做法,是直言当面的好,还是客气一番,虚应故事的好?”

    袁权僵住了,再次顿首。“妾……妾愚昧。”

    孙策起身,走到袁权面前,弯腰将她拉了起来。袁权不知是跪得久了,还是窘迫所致,粉脸通红,也不好意思看孙策,低着眉,垂着眼,局促不安。孙策轻笑了一声,摸了摸她滚烫的脸。

    “姊姊,不可本末倒置啊。”

    “妾……”袁权嗫嚅着,无言以对。

    孙策拉着袁权回到案后,并肩而坐。“最近在《孟子》上下了不少功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