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题目所说,这是一篇秘密日记。今日完稿后,我会将它封存。等我去世后几十年,它或许会和我的其他资料一起解密。考虑到这一点,也许更明智的做法是把它烧掉?如果要留着它,就不妨更大胆些,把它作为我的另一项丰功伟绩?

    在我幼年时,英国作家阿瑟·柯南·道尔先生创作了他最为人熟知的作品,并迅速风靡全球。从那之后,我就变成了初次见面的人们打趣的对象:

    “噢,你叫约翰·华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忠实朋友?”

    对这样的问题,我早就有了一套固定的答复:

    “比起那位名侦探的蠢笨助手,我的智商至少是他的两倍,如果不是三倍的话。我们虽然拥有相同的名字和姓氏,但别忘了,我们还有中间名。他是约翰·H·华生,我是约翰·B·华生。”

    那时我就立志,一定要超越这书中的虚拟人物,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华生先生。凭着我精锐的头脑和力争上游的干劲,以及英俊的面容和翩翩的风度,这绝对不难做到。

    如今,我还不到五十岁,却早已实现了自己的承诺。“约翰·B·华生”这个名字,在美国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

    心理学家,行为主义学派创始人,前美国心理学会主席,原霍普金斯大学教授,现在是一位成功的广告人。

    哦,是的,在超市的结账台边放些口香糖之类的零碎小物件、让因等待而焦虑手痒的人们忍不住去拿,那就是我的主意。我用我的心理学来做广告,无往而不利。

    当然,我这种跨界发展、并在两个领域都取得惊人成就的经历,对于威廉姆斯先生那种刻板单调又过度执著的人,可能构成了一定的刺激。他那样的人,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快乐”、“自由”和“创造”。

    不过我必须承认,比起广告人,我还是更喜欢“心理学家”这个身份。那次转行是个意外,如果可以,我也想要避免。这一切都要怪我的妻子玛丽(Mary),对了,现在该叫“前妻”了。

    玛丽身世显赫,塔布莱特先生可能在回华盛顿探望妹妹时于社交场合见过她,如他所说,她“本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顶着家里人的反对嫁给了我——我们都是美国人,又是秘密结婚,自然不用经历向谁求婚、让谁同意这种英国式的麻烦。或者如今的英国人也不这么麻烦了?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玛丽是个好女人,又是我两个孩子的母亲,我对她的敬重和珍视绝非虚言。以我的本心来讲,我从来无意与她离婚,要不是她搜获了我写给情人罗莎莉的情书并闹得满城风雨的话。

    这件丑闻牵连了很多人,我也被霍普金斯大学逼迫辞职。我跟玛丽离了婚,这个消息甚至上了报纸头条。既然她敢于如此“重创我的感情和生活”,她就再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了。我一向行事果断——决绝地分手,永远地离开,绝无可能破镜重圆。失去妻子说到底是件令人遗憾的事,不过没关系,罗莎莉同样出身高门,我再娶她就是了。

    她是我的学生,我的研究助手,我的搭档——我的很多论文,题目上都写明“和罗莎莉共同研究”(WithRosalie)。卢斯科探长说得对,我和“我的搭档”是住在一起的关系,我还记得他促狭挤眼的神情。唉,人们是如此地钟爱花边新闻、小道消息,就算自视甚高的威廉姆斯先生也不例外,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年轻时代的一些小小前科——没什么大不了的打架斗殴、把玩枪械而已,就断定我有暴力倾向。

    我能猜到他对我那种超乎寻常的敌意是从哪里来的,他以为我这样不入流的人物也想削尖了脑袋挤进他超凡脱俗的“希波克拉底”俱乐部。虽然我不是医生,本不具备加入资格,但他担心爵士出于对我的好感硬要吸纳一个心理学家——这也并非没有理论支持,希波克拉底的体&液学说和“胆汁/多血/粘液/抑郁”的气质类型划分至今为心理学界所沿用。心理学家作为与医生并列的希波克拉底承继者,加入以其命名的俱乐部,也实在是无可厚非。

    当然,在那次聚会上,我并不是作为心理学家被介绍给大家的。爵士可能认为这个称呼有失谦逊,而且,他也有其他不想张扬的理由。同时,他又不甘心承认尊贵的自己邀请的客人现在只是个“做广告的”。那时我已从霍普金斯大学离职,“教授”的称谓是不能再用了。爵士可能带着复杂的心情,经过了再三的权衡,最终决定用学位来称呼我,“DoctorWatson”,华生博士。“Doctor”这个词本就有“医生”和“博士”两重含义——或许还有更多重,威廉姆斯先生再怎么嫌弃其他含义杂七杂八也没用。噢,多么奇怪的自尊心,我实在搞不懂他为了自己的职业如此骄傲原因何在。如果他真有这么强烈的荣誉感,与其反对我,倒不如去抨击那位被作者虚构过度的蠢钝侦探助手——在书里,他可也是医学博士。这简直是现身说法地表明了,不管是“医生”还是“博士”,哪种“Doctor”的身份,都不足以反映真实的智力水平。

    毕竟,世上有几个人,能有我这样的聪明呢?我可是做了那样的事,都全身而退了呢。说出来也许没人相信,虽然我做了那样的事,但我真实地怀念与爵士友情的开始。因为,那是我人生中最顺风顺水的一段时光。

    那时,我还在大学任教,还是玛丽的丈夫,那场几乎毁掉一切的突发变故还没有发生。我传播着我的行为主义学说,管理着心理学会的事务,办着几本心理学杂志并不断发表著作,作为领域内一等一的权威备受尊崇,如日中天。

    而在大洋彼岸,古尔爵士的情况可不那么好,他正从与生俱来的光环和注定一帆风顺的命运中跌入人生的低谷。没错,那位传说中美貌非凡的伊丽莎夫人死了,但他的毛病可不是什么丧妻之痛。开玩笑,我不相信世上有哪个男人会对他的女人付出如此深挚的情感,哪怕她再美若天仙。实际上,问题出在死因,爵士夫人实在流了太多的血。爵士身为医生,也见过很多血,但没见过熟悉的人的,何况这熟悉的人很快死在了他面前。从那以后,他就开始怕血。一个怕血的医生,就像害怕尸体的警察一样可笑。

    显而易见,他无法再诊治病人了;考虑到远离鲜血的需要,也不适合继续管理医院了。可是,他家世代行医,他从小就是被作为医生培养长大的。突然有一天,他做不成医生了,就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就算顶着爵士的头衔,也只有索然无味,如果不是德不配位的话。简而言之,他的人生,玩完了!

    他自己也认识到这一点,于是开始了自我放逐,起意过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平凡生活,一把抱起他的儿子就跑来了美国,落脚在巴尔的摩。真巧,我任教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也在巴尔的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