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收获的季节,足利义满将军在洪武十五年秋末冬初收获了一屁股债务,坐在富丽堂皇的花御所,面对眼前丰盛的美食,他却提不起半点兴趣。倒是坐在客位上的大明使节朱江岩斯斯文文,吃得津津有味。

    “看来这次大明是不肯善罢甘休,居然把这个有名的恶使姑苏朱二派来了,当年就是这个家伙在高丽都城敲骨吸髓,葬送了高丽王家江山”,高僧春屋妙芭不住摇头。收到师弟的传信,春屋妙芭千里迢迢从九州赶来,座船差点被大明水师当成海盗击沉,好在他汉语说得流利,关键时刻把大明礼部侍郎赵秩的名号报了出来。仗着曾经接待过大明遣往南朝的使节赵秩的面子,顺利来到京都。他希望能凭借无上佛法消弭战火,拯救百姓,同时也希望借此机会巩固在幕府眼中自己所在门派的地位。

    大明和谈使节朱江岩来京都已经两天了,每天除了吃饭,赏花,就是和妙芭谈些佛法,和足利义满论些理学,他出身苏州茶商之家,家境阔绰,所学甚杂,文来文对,武来武对,端的是舌灿莲花。无论对方如何试探大明要价底限,朱江岩总摆出一幅谈和也罢,不谈也好得态度,慢吞吞拖延时间。趁着这功夫,水师陆战队在畿内各地纵横往来,把来援各路诸侯一一击溃。各地大名得不到京都消息,流言四起,乱成一团。外界的消息却随着各地来京都打探消息而被抓进城内的信使口中传到足利义满将军的耳朵,急得义满不住跳脚。

    也难怪足利将军着急,时间拖得越久,北朝手中谈判的筹码越少,曹振率水师跨海东征,第一仗奇袭界港,击沉战船和商船三百余艘,大内水师拼死相博,只打坏了对手一根桅杆。第二仗强攻石山城,号称固若金汤的石山城在大炮的轰击下两天即宣告易主。第三战足利义满纠集倾国之兵,与水师陆战队决战畿内,三万多武士战死过半,也没能阻挡曹振的脚步。等足利义满按原计划准备牺牲小松天皇弃城逃走时,又发现京都通向外界的桥梁一夜间全部被毁,畿内各地到处都活动着大明斥候的身影,这些人拿着“铁炮”,专门偷袭达官贵人,防不胜防,出京之路已经成了赴死之路。

    “天亡我也”,就在足利哀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际,他派去商量议和的师父从大明军队返回,带回了曹振暂不攻击京都,准备允许他谈和的“好消息”。

    城下之盟,京都城现在四面被围,城下之盟四字用在这里堪称经典。偏偏这来议和的明使是个无赖,整天吃吃喝喝,就是不认真谈正事。

    “朱大人,上差,朱大人”!赤松家的美少年赤松满贞媚笑着走到姑苏朱二的座位前,奉酒为礼,脸上一尺多厚的白粉差点掉下来把地板砸碎。“借此酒祝特使大人永享荣华富贵,子孙满堂”。

    朱江岩鼻子里边应了一声,端起酒杯用嘴唇碰了碰,放到了面前的小几上。“早闻赤松家多出美男子,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满贞君今年快三十了罢,还是这般细皮嫩肉,连胡须都没生呢”。

    几句恭维比骂人还难听。赤松满贞自小被家督赤松则佑送到足利家作为侍从,用身体为赤松家换回了掌握【侍所里】的权利。虽然足利义满对其言听计从,但在各家督眼中,他不过是个卖肉的男妓。朱江岩虽然通晓日本语言民俗,毕竟是中原人,看不得这种以男色侍人者,见他上来自讨没趣,忍不住出言讥讽。

    “啊哈,没想到特使大人说话如此会夸奖人,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满贞捏了个兰花指,用手轻轻掩住嘴角,做不胜娇羞状。“我来敬大人酒,一素闻大人文采风liu,想一睹大人风采。二是想替我家将军问问,大人和曹大人打算何时回国,我们好有时间给大人多准备些送别的礼物”。

    朱江岩被满贞的媚眼电得直起鸡皮疙瘩,心道:“你这卖屁眼的家伙说得倒是轻巧,回国,如果这么容易就回国,要我朱二来这里干什么”,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假做为难地说:“当日来时,我家将军只说想两家暂且休战,让百姓修养生息,却没对朱某说起回国之事。况且这路途遥远,一来一回要花费很多时日,我军粮食不多,战船也有些折损,此地风光甚好,我估计曹将军正打算招些流民,在石山城外屯两年田,积攒些钱修理好船只再回去”。

    足利义满脑袋嗡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心道你在我家门口屯田,我还不是随时都得看你眼色,欺负人也不能如此欺负。心中恼怒,脸色还不能变,借着喝茶的时间,把脸转向春屋妙芭,满眼凄凉。

    没等春屋妙芭说话,坐在旁边斯波义将呼地站了起来,微微欠了欠身子,算做施礼,气哼哼地说道:“大明天子曾经下旨,把我日本列为不征之国,如今却出尔反尔,一声不响前来偷袭,这算哪门子大国风范。我劝朱君还是趁早罢兵为好,我日本武士骁勇善战,一旦聚拢过来,再想罢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随同朱江岩来长见识的水师舰长陈好见斯波义将如此放肆,不由得心中大怒,心道:老子把军队都放到你家门口了,你还这么嘴硬,要是老子打输了,你还不知张狂到什么地步呢”,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几天我一直在船上,倒真没见识贵国武士如何骁勇法,敢问斯波先生,这最近几场大战,是我大明打输了,还是日本武士打输了”。

    斯波义将老脸登时通红,支吾几声,不服气的说道:“那是你大明趁我不备,我日本武士不想扩大事端,一再忍让的缘故,若真的长时间打下去,最后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朱二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举了举,示意陈好坐下,不必和这嘴硬的老家伙一般见识。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原来这么多天贵国武士还没聚齐啊,我看不如这样,咱们在这里先喝上几天酒,等贵国武士聚齐了,再来谈这议和条款,否则,和约谈完了,也有人心里不高兴,与其让它成为一纸空文,倒不如不谈”。

    眼看着话题又要僵,拖上一天,不知又要传来多少坏消息。春屋妙芭赶紧起身,对着陈好合十为礼:“陈施主暂熄雷霆之怒”,转过头来又对着斯波义将施礼道,“斯波管领亦莫逞虎狼之威,依老僧之见,这兵者乃凶器,圣人不得以而为之,这样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年月百姓方能重获太平。请特使大人卖老僧个薄面,大家平心静气坐来谈谈罢兵的事情如何,早日订了和约,特使大人也好回国复命”。

    斯波义将本来就不是鲁莽之人,方才不过是咬着牙说几句硬气话,以免明使漫天要价,见了妙芭出面斡旋,赶紧顺着台阶向下爬。躬身还礼,“就依大师之言,只是我日本乃神佑大国,任谁也甭指望足利将军让步太多”。

    朱江岩见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拍了拍掌,欣赏戏文般笑了一笑,站起来合十还礼:“不妨,我大明百姓刚刚驱逐了蒙古,又打退了高丽人,民间正渴望一战而获永久太平,前次朱某随曹将军行猎高丽,破其都而未灭其国,天下百姓都怪我朱二心软,骂朱某是个天生的汉奸坯子,让本官百口莫辩。这次斯波管领不妨把把各地武士都纠集起来,咱们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若是日本败了,干脆并入大明版图。若是大明败了,刚好朱某和你们议和也有了说辞,不至于背地里被人责骂”!

    “这….”,足利义满和手下的官员面面相觑,这个心道这个朱二简直是个疯子,把打仗当成喝白开水般简单。有心再说两句硬气话来还击,手头确实也无兵可用,当年凑川会战,南北朝交战双方一共才出动了五万人马。前些日子和大明决战,三万北方北方精锐消耗殆尽,哪里还有什么武士可以凑来。今川贞世在九州倒是还有些家底,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来援。况且即使来了,没等靠岸就得被大明舰队送到水晶宫里去。

    还是春屋妙芭脸皮厚,干笑几声,施礼说道:“朱施主,且听老僧一言,我日本和大明乃同文同种,一衣带水,世代友好的邻邦。日本对中土一直恭敬有加,双方原不该为小事而起干戈,让生灵涂炭。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朱施主代为斡旋,两家及早罢兵为是,立此功业,朱施主不谛于万家生佛,何必在乎世人一时误解。老僧提一个建议,大明军队远来辛苦,足利将军不妨供给大明水师些粮草银两,算做劳军之资,不知朱施主意下如何”?

    这话上道,朱江岩嘉许地瞟了春屋妙芭一眼,轻轻捋捋胡须,嘴巴上照旧不依不饶地说:“依朱某看,我大明和日本可友好得很呢,贵国的海盗把大明沿海当成自己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大明动真家伙时,就称一声世代友好,我大明海防稍松,就立刻拎着刀过来,杀我百姓,烧我村庄。说实话,这钱粮的事,也非不能商量。只是皇上命令我们剿灭海盗,曹将军自然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搜,不然我们前脚回国,海盗后脚又跟着来了,让我们在大明百姓面前如何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