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型公共衣食住中心一般都是在每个社区的中心位置搭建,但社区小了还好说,孟林他们所在的4344棚户区是个足有七千多人的大区,别说每个公共衣食住中心都按照相同的规格建设,最多只能容纳两千左右的人同时就餐,但实际情况往往是就算真的只有两千人,也只是露天吃饭,领导们才有在楼内吃饭的权利。因此要么夏日炎炎太阳暴晒,要么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大部分人总是在外面吃饭,要么热得吃不下去,要么挤在一起边淌着鼻涕吃饭边取暖。而这个4344棚户区范围极广,有不少居住距离较远的民众,有时候拖家带口的往这边赶,就算骑着自行车也得一个多小时,来来回回全耽误在路上了,况且自行车早就拿去“大改金属”了,而马匹又大多是官员们才拥有的,所以他们能有头骡子或者驴骑着,都算生活富裕了。这些远距离来的人中的成年劳动者只能一大早带孩子来,孩子们玩一天,他们继续干活,中午忍着烈日就地歇息,下午干完活儿吃完晚饭后再全家一起回去。稍微有所准备的人不惜忍痛买下别人富裕的帐篷,放到劳动场所附近,这样就不必一大早将自己原住地的帐篷带出来,晚上再带回去了。还有的人确实买不起第二张帐篷,就只能忍受着烈日的炙烤,并在冷静的时候盘算着,等到冬天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尽管孟林一家三口不爱接触梁子宁一家,以免惹火烧身,但梁家还是很愿意跟他们说话的。梁杳远远地瞧见孟林后,忙不迭地跑上来,神色匆忙,一脸焦虑。孟林和妻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希望梁杳看到两人的表情后识趣地别再打招呼套近乎了。梁杳却冲上来说:“孟叔、阿姨!你们快去看看吧!”

    孟妻暗暗焦急,心想:“当初你问我们家借了那些粮食,我也没用你们还了,再说现在集体吃饭,也谈不上还粮食了,只盼你能离我们远点儿,就烧高香了,怎么还这么不识好歹?”面上挤出很勉强的微笑:“那个,梁杳啊,不是阿姨说你啊,咱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时管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那些批判大会什么的,别过去凑热闹,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本来不关你的事,可你这一出现,人家一旦缺词儿了正好看见你了就开始把火往你身上引……”

    孟林见自己婆娘一贯地刹不住车的习惯又发作了,慌忙掐了她一把,然后果断地说:“你阿姨她说不到点儿上去。谭信首他老人家发起的改造那些边缘民灵魂和肉体的批判大会,我们是一万个一亿个支持,不带二话的!梁杳你先去吧!我们一定去支持!只是现在这不是饭点儿了么?累了一上午了,孩子呢也要吃饭,所以我们先到食堂去……”

    还没说完,梁杳就急三火四地拍着大腿说:“不是啊!叔叔阿姨,你们听我说,就是你们的孩子啊,在小花桥上跟一大群孩子在打架呢!”

    孟林一听就大惊失色,跟老婆一对眼,都是面无人色,心想我们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连稍微大点儿的猫都打不过,还能对付得了一大帮孩子?现在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儿了呢!于是情急之下连谢谢梁杳一声都没,孟林甚至还短暂地埋怨一句:“小梁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帮帮你弟弟呢?他从小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就算是发牢骚孟林也是小心翼翼,只说身体不好,没敢说“营养不良”,要不然也是含沙射影攻击伟大的绿园。

    梁杳一脸为难:“叔叔阿姨,我打那几个小子没什么问题,可那几个小孩的父母都在身边盯着呢!你们知道我出身不好,他们都说我爸爸犯有虐待动物的前科,说我是狗崽子都不如的垃圾后代,我要是上去动手,哪怕是拉架,他们也会当场开我的批判大会的!”

    尽管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孟林夫妇心急如焚,也没工夫听他瞎掰扯,赶紧一路奔跑,等到了小花桥,就看见十好几个孩子将自己的儿子围在中间,心里吓得直打鼓,想要去驱散这些孩子,又怕这些孩子哪个的父母身份不同,到时候全家受牵连,于是便喊道:“立寰!马上跟我们去吃饭,一会儿再跟小伙伴们玩儿!”打算这样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毕竟孩子嘛,就算是再野的孩子,看到被自己欺负的弱者的家长来了,一般而言也应该落荒而逃。

    然而实际却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简单。等孟林夫妇俩用尽量温和的步履跑到跟前时,才发现孩子们并没有用惯常的方式互相撕扯抓咬,而是两个高大的孩子一边一个,扭住孟立寰的手肘,并且用上了力,孟立寰疼得眼泪直流,半蹲在地上,其他的孩子都在一旁看着,并且一起喊着口号,并且惊人地整齐一致,内容自然都是歌颂谭信首如何伟大,法力无边的。在孟立寰的对面有一个用乱糟糟的杂草树枝堆砌的鸟巢般的“主席台”,上面威严地站着三个孩子,尽管稚气未脱,脸孔却严肃得让人笑不起来:“姓孟的,交代你的问题!你对着伟大的第一圣人谭信首的雕像,给我从实招来!你说!你家里以前是不是有人当过钢谷的兵?”

    孟立寰虽然性格内向寡言,却也不是个任人欺凌宰割的孩子,当即反驳道:“你们家以前才有人当过钢谷的兵!”

    “放屁!我看就算没人当过钢谷的兵,你们家起码也窝藏过钢谷兵!”

    “没有!你们家才窝藏!”

    “竟然如此猖狂?”孩子王怒了,指着孟立寰对周围几个孩子命令道,“在谭信首神圣雕像的面前,居然还敢当场撒谎死不承认!战友们!谭信首他老人家教导过我们:‘坏的东西,你不去攻击他,他就不会主动倒下!’多么伟大的真理啊!果然应验了!大家打他!看他还倒不倒下!”

    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孟立寰哪里扛得住这么多孩子没分寸的殴打,当即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最使坏的那个孩子偷偷摸到他的背后,用一根树枝猛地击打下去,孟立寰当场左眼角破裂,额头冒血,要是这一插再往下一点点,眼珠子就会被挤压出来。

    孟林和妻子前所未有地惊恐,他俩爱子心切,虽说人人都说父母子女之间再亲,也亲不过谭信首,对谭信首的忠诚度绝对要超过亲情,甚至超过对自己本身的爱惜,可那也都是理论上的,数百万年形成的人性,不是哪个人自己营造的封闭式强大权威就能够彻底扭转的,那是本能。孟林和妻子再懦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挨打,于是两人疯狂地冲上去,将那些孩子全部扒拉出去,然后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好啊!钢谷的大间谍来保护小间谍了!伟大圣人谭信首说过:‘以小股敌人为饵,引诱大批敌人援军,聚而歼之!’现在敌人援军来了,正好一起消灭,以绝后患!”随后这帮孩子便纷纷扬起树枝,杂七杂八地打了过来,孩子们虽然营养都不大好,但长年吃苦,身体素质也不差,十来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起攻击身材瘦弱的孟林夫妇,一时半会儿孟林夫妇也难以取得绝对优势,更何况两人只要保护住在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不被继续殴打就好,迅速冷静下来,不敢一人一巴掌找这些孩子算账,须知批判大会是由最高领导谭信首亲自拍板定调,整个新家园星球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都在推广,每天全球最少有百万场不同规模的批判大会在同时进行,他们救了孩子也倒罢了,哪敢破坏批判大会?要知道孩子们做别的游戏,比如过家家,那还只能算是模仿,情有可原,但要是模仿批判大会,那就真的成了金钟罩铁布衫,没有人敢嘲笑孩子们的大会“山寨”,否则就是大罪。这就好比最近的学生们成绩差不要紧,只要在考卷上不会的题目下写着“谭信首亿岁”,任哪个老师也不敢不打叉,最起码也得给一半分。

    “等等!”孟林忍着内心强行压抑住的怒火,面色平和地问孩子王:“这位……这位大会审判长,我想问你一下,我的孩子怎么就要被批判?”

    “还装不知道!你们亡我绿园之心不死,还死不承认!”

    “我们家啥时候窝藏过钢谷兵?你们有啥证据?”孟妻抱着满头是血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放屁!还不承认?”孩子王怒道,“刚才我们在玩‘杀吸血鬼游戏’,我们让孟立寰演吸血鬼,他不干,说不演坏人。没办法我们只能找别人演吸血鬼,要他演钢谷兵,要他和‘吸血鬼’一起向我们绿园大军进攻。孟立寰这小坏种居然说,当初是钢谷的部队杀吸血鬼多,绿园只杀了一点儿,对抗吸血鬼的主要功劳是钢谷的,钢谷不可能跟吸血鬼同流合污!你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这还不够造反吗?谭信首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当初是在他的领导下,以区区几万人的军队,不断地奇袭吸血鬼,才保护住大部分人类,使得一个多亿人类能够保存下来,乘坐新方舟号离开。而钢谷从来不杀吸血鬼,他们的军队只是用来攻击绿园,从不对抗外侮!尤其是他们钢谷还跟吸血鬼一起围剿我们英勇的绿园军队!这才是历史的事实!谭信首他老人家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可孟立寰居然向着钢谷,这还不是死罪?杀他一万次也不足以赎其罪!”

    孟林顿时头晕目眩,他这时候真想找把刀自杀,要不是他在家里偶尔和妻子发发牢骚说说历史的真相,儿子就不会学去,这不是自己害了亲生儿子了吗?顿时羞惭、悔恨和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眼前一阵白茫茫,无边无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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