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没人处,孔老六把佝偻的腰挺直了,长袍衣袖也登时短了半截,他活动着筋骨怨声载道:“哎唷,这缩骨功使起来可真要命,还是某人舒坦,换身衣裳抹个脸,装哑巴不吭声就行了。”

    脸还是孔老六那张脸,几可乱真,声音却已变回了熟悉的嗓音,不是玉尽欢又是何人?

    “小张四郎”眸色复杂:“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

    “你当为兄真就只靠三脚猫轻功行走江湖?”玉尽欢倒转折扇指指自个儿脑袋,“为兄靠的是这个,还有手艺。”

    “小张四郎”仍是盯着他:“相貌可以靠易容,身量可以靠缩骨功,那声音呢?”

    “自是靠喉骨的舒展与收缩,这确是最难练的。”玉尽欢得意洋洋地伸出一只手掌,五指张开,“我这么跟你说吧,天下会这门手艺的,算上我和我师父,不超过五个人。墟弟,这回你可对为兄刮目相看了吧?”

    原来这“小张四郎”也是假冒的。

    黑暗中,沈墟顶着一张旁人脸,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即使心中叹服,嘴上仍习惯性杠他一杠:“不过是一些旁门左道罢了,你要是把研究这个的心思花在练功上,此时早已名扬天下了。”

    “名扬天下有什么好的?”玉尽欢颇为不屑地冷嗤一声,“武功高了吧,三不五时就有人来下战帖逼你和他打架,把你当做成名路上的垫脚石,财大势大吧,人人又都想来巴结攀附,什么都带齐了就是不带真心,没意思,不好玩儿,不如这般籍籍无名浪迹江湖,还能结交到像墟弟这样不可多得的挚友。”

    沈墟听他这般感慨,半晌没说话,最后质疑道:“可你从来也没掩饰过你有钱。”

    甚至浑身上下还写满了我很贵,快来巴结我,快来攀附我。

    玉尽欢喉头哽了一下,悻悻道:“我这不得给自己找点优点,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吗?”

    不然你图我什么呢?图我洁癖脾气差?图我臭屁二百五?

    沈墟眨了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飞快地道:“我又不是看上你有钱。”

    “嗯?”他说得太快,气口也太轻,玉尽欢没听清,凑过耳来,“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沈墟偏过头去,淡淡道,“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来。”

    玉尽欢正环视四周情形,顺嘴接道:“为什么不跟?上天下地,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说完发觉身边没了声,低下头,沈墟正睁着那双大而澄澈的眼睛定定地看他。

    玉尽欢摸摸鼻子,难得的心下发虚。

    任何人被这么一双干净无垢的眼睛盯着都会发虚的,因为只要你心藏任何一点污秽,在这双眼睛无声的注视下都会感到愧怍,仿佛肮脏的自身已不容于天地。

    沈墟垂落身旁的手捏了捏指节,他面上罩着层面具,没人能瞧出他此时具体的神情。

    这可能就是易容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