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父皇终究是把她的话给听进去了。”韦氏叹了口气,素来保养得宜的精致面容之上也掠过了一丝浓重的无奈和忧愁,以至于显出了十足的老态。这些年,她到底还是过得太顺风顺水了,太久没有经历过此等阵仗,使得她仓促之下便慌了神,还要被自己一向数落惯了的女儿来提点,也着实是越活越回去了:“李令月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对他也素来支持,还曾经在武曌跟前帮他说过不少话,就是单看在这一层情面上,他也会对她重视三分的。更何况,”冷静下来的女人抚着自己描绘着凤凰纹路的衣摆,眉眼间逐渐冷凝,慢慢地又变回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精明无比的皇后娘娘:“当年神龙政变之时,明明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可李令月一直按兵不动,并没有给陛下添任何麻烦。就这么一招,便足以取信你父皇,让他相信自己这个妹妹全无上位之心了。是以,在这个前提之下,饶是你我说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会信上半分的。只怕,还要更加倒向李令月那一边,以为我们是存心要让他们兄妹起嫌隙也不一定呢。”

    李裹儿伸手抵住了自己尖尖的下颚,一时之间也再无言语。就这个形势来看的话,她们这一次的境况还真是不好说了。自己的父皇主动摒弃了她们,转而去听取死对头的意见,甚至还一改从前好说话的模样,开始变得油盐不进,不讲人情。这样的李显,对于李裹儿来说,其实相当的陌生,即使她大概梳理出了当下正遭遇的情况,却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然而,要她乖乖认命、听从人家的摆布也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李奴奴,早已习惯了颐指气使、不受任何约束的生活,要她日后看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太子的脸色过活,她是绝对不愿意的。所以,无论怎么样,她都得破了眼前的这个局才行,至少,她一定不会让李令月的奸计得逞就是了。

    “母亲,你说父皇接下来会把谁定为继位的人选呢?”沉吟良久,久到韦氏都以为自己的女儿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李裹儿却突兀地问出了这么一句。她的那些兄弟们,似乎没有一个是中用的,哪怕是被她父皇选中的李重俊,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怯懦无能的代名词。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要怎么在那样一群废物里再挑出一个储君的人选来。

    这个嘛……韦氏眯了眯眼,却是不答反问:“你是不是觉得,你父皇会非你莫属?”虽然自己的这个女儿性子是冲动愚鲁了一些,但在紧要关头,基本还是不会掉链子的。因此之下,在李显的一众儿女里,李裹儿还是非常出挑的,再加上她先天所具备的优越条件,若不是她是个女儿身,恐怕李显二话不说就会直接把这事给敲定下来了,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怎么会……”李裹儿轻笑着摇头:“我还没有自以为是到这种地步呢,母亲确实是小瞧我了。”单凭她是个女子,而太平公主又上门敲了那样的一番边鼓之后,她就知道在自己父亲的手里,她是注定和那个位置无缘了:“我的意思是,在母亲你看来,父皇之后又会采取什么法子。”反正一个太子是废,重立一个也未必就不能故技重施。如果她们能够料敌于先,说不定可以挽回眼前的失利。

    “你的意思是……”韦氏瞬间领悟了过来,又凝神想了一会儿,才斟酌着道:“剩下的那几个小子,要不是太不成器就是年纪太小,你父皇应该都不会放心。不过……”她顿了一顿,语气在下一瞬就变得无限沉重了起来:“这李唐嫡系一脉,也并不是只有你父皇这一支。相王的身子骨可好得很呢,再加上他膝下的子嗣也不少,或许……”

    李裹儿一听,当即就挑高了眉头:“母亲是说,父皇会改立相王李旦为储君?又或者,是要从他那里过继一个儿子,以承太子之位?”这好像,也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说起来,李显和李旦的感情还十分的不错,后者昔年还曾当过武曌一段时间的傀儡皇帝,若在这个时候顶上哥哥的位置,那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至于过继嗣子这种事么,在皇室里就更为常见了。听说相王的几个儿子都颇有才干,只是平素都比较低调,不爱张扬,所以才名声不显。这样的人要是当真爬上去了,只怕她们要对付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陛下也就走这两条路的可能性更大了。”韦氏越分析越觉得心口发凉,可为了自己和女儿的前朝,却只能咬着牙继续撑下去:“且不说相王为人如何,单是他那几个儿子,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早些年,你父皇曾让他们出去办过几件差事,都完成地相当漂亮,并不是神都里头那些权贵家的绣花枕头可以相比的。我们对他们尚且算不上特别了解,且到底是隔了一层,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再像对付李重俊那么简单了。”人都说知己知彼方才能够百战百胜,以她们母女俩如今这状况,要做到这一点,真是难如登天啊。

    “莫非母亲就打算眼睁睁看着父皇从中择一,然后我们两个从此再无任何权势地位可言,只有在人家面前摇尾乞怜的份?”李裹儿抬眼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双好看的眼眸中再不复以往的高傲和蔑视,反倒是出乎寻常的冰冷森寒,令韦氏一触及她的目光就冷不丁地吓了一跳:“裹儿,你……你打算做什么?”

    为什么在丈夫变得不再熟悉以后,连女儿给她的感觉也全不复往昔了?这样冷酷决绝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在李裹儿的面上见到,即便是当初她厌恶武崇训到了极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时候,都不曾流露出这样寒光摄人的神色。不知为何,韦氏心头竟然隐隐地掠过了一丝荒谬的惊惧,仿佛自己亲生女儿的下一句话,就会将她推入地狱,从此都不得回转。

    花瓣一样娇嫩美丽的朱唇轻启,李裹儿露出一个无比甜蜜的微笑,却无端地透出了一种嗜血的残忍:“自然是先下手为强,让父皇再也开不了这个口、写不出这道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