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儒同意说道:“此书比之《国富论》还要惊人,居然来证伪《古文尚书》,野心实在太大。”

    “你道是野心,我却看出建阳做学问的态度。”董其昌颇感兴趣的说道:“建阳怀疑《古文尚书》是伪作,在外人看来或许惊世骇俗,但是我日日接触这些甲骨,翻译其中文字,越发感到先商时代与之史书之中记载颇为不同——我甚至怀疑许多先秦记载都有修饰加工过,《古文尚书》是伪作实在不算新奇。”

    陈继儒笑道:“我看此书看着头痛,一会子摘出其他书中一段文字,一会子讨论地理,一会紫又考究古代的官职,下一会子又开始做历法计算,他写一段文字,我却要思索上半个时辰,有时手边还没有相应书籍参考,写的对与不对,我都查不清楚。”

    “这正是此书的好处哩,”董其昌笑道:“我看建阳此书最受感触的地方就是他所用的各种办法,从文字演变、称呼职官、历史文物、同时期的其他记录等等方面去考察《古文尚书》,这些手段比起咱们只会傻乎乎的在这儿排字抄字实在聪明太多,我都想请王建阳来给咱们提提主意,看如何才能把这甲骨文给研究透彻。而且我在这书中还看到了建阳所想推出的一桩新学问。”

    “新学问?”陈继儒颇为好奇说道:“我翻遍全书怎么没看到?”

    董其昌笑道:“如今世上人说起儒学,往往坐而谈心性论道理,个个以为自己这想法就能代圣人言,甚至为彼此的见识不同而互相攻击。王建阳此书则用了一种完全新奇的办法,对古籍加以整理、校勘、注疏,对浩如烟海的先秦文献开始去伪存真、正本清源,这才是一条真正新奇的法子。”

    董其昌判断说道:“王建阳在书中辨析《古文尚书》的几条论点,如文风和《今文尚书》不同等等,几乎就要将那几篇原本该有的内容写出,我如今已然是信了《古文尚书》是伪作,甚至能够猜出已经丧失了的原本那几《尚书》的大概意思……可见这种方法不但可以去伪存真,甚至有能力恢复不能卒读的失传典籍。”

    “这听起来简直要掀翻了是非巢,什么心学理学都被王建阳给压下去了,怕是会引起百家名仕的不满。”陈继儒闻言担心说道,“王建阳可别被人说什么侮辱圣贤,惹上麻烦吧?”

    “那倒不会,这只不过是从书本到书本的学问。”董其昌笑着说道:“这是以前之人伪作圣贤言语,王文龙只是为之辨析。要解释起来他还能说自己是在为圣贤声冤呢,而且他的工作做得扎实,并没有妄加猜测,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陈继儒想了一会儿,笑道:“即便如此,此书只怕也要引起议论纷纷了,这研究了千百年的东西突然被他王建阳证伪,不知多少人脸上要挂不住呢。”

    ……

    《尚书古文疏证》的出版被王文龙交给袁无涯来运作,看到此书之时袁无涯就知道这书籍的厉害,说不定要被禁。

    在这年代,虽然法律禁止写小说,但是实际上写小说,哪怕是满纸污秽的艳情小说一般还真没多少人管,像《水浒传》这样鼓吹起义的作品也要等闹出事情来才会被禁。

    真正被禁书的重灾区乃是思想界的书籍,就比如李贽的一堆书,在他死之前,长期都无法刊行。

    此时苏州的书籍发行,按照法律规定,首先要由书商将书籍捆单交由苏州官办书院的司月审核,实际上没多少人做,而发行《尚书古文疏证》之前,袁无涯却专门跑下了完整的官方流程,就是怕《尚书古文疏证》闹出声量之后被禁。

    直到《尚书古文疏证》已经是苏州官方批准的合法书籍,此书才敢刊行于世,上下使钱后袁无涯发行《尚书古文疏证》若不热卖个二三千册甚至都会亏本,不过他却依旧努力去做——这书是用来挣名气的,书植堂有这一本书就足够青史留名了。

    ……

    顾梦麟骑着一匹白色骏马,在仆人伺候下急急忙忙的赶向杨彝家。

    他今年才十七岁,江苏太仓大地主家庭出身,高中秀才,才名远播。

    顾梦麟最喜欢和人辩论圣人经义,常发高妙之论以为自豪,其言论能开学者之惑,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江南有才子之名。

    “子常,快出来,接到我信如何不事先开门?”顾梦麟敲开杨彝家的门,一路闯进内院,杨彝从书房出来,笑着说道:“昨天才接到你的信,以为你不会这么快赶来。”

    “我有本好书要给你看,讲《古文尚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