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想的是桂远在十里铺入籍的时间与吴氏嫁入的时间一样,挂着户主之名,可看着倒像是入赘。再多的怨恨,遇到“入赘”两个字,都让老太太心肝胆跟着颤了颤,针扎一样的疼。

    妇人则是目光落在桂重阳身上,想着他出生日期与丧母之日是同一日,可怜见地,竟然是生而丧母,表哥是男人到底粗心,但凡为了儿子好,也当将桂吴氏病故之期晚报一日,否则平素没有什么,等到桂重阳说亲时,“生而克母”四个字就要揭开,不管信不信,这般命格到底让人挑剔说嘴。

    少女咬着嘴唇,则带了几分不自在,说到底这里是桂家,之前姑姑与自己能稀里糊涂住着,以后怎么办?姑姑这些年虽一直接绣活,可不过是寻常活计,收的铜子有数,又要养活三人,积攒的银钱都给已故的桂老太太看病用了,前两年为了发送老人还从绣坊预支了银钱,至今还没有还清,这一笔烂账到底怎么算?可要说她们姑侄是客,那她心里也不舒坦,毕竟她与姑姑在桂家生活了十几年,而桂重阳今日才露面。

    屋子里半响没人说话,桂重阳垂下眼帘,继续摸着白猫,心里在琢磨如何应对。他接受不了庶子身份,不管什么原因,那都对不起他死去的老娘,可眼前入了桂家十几年的妇人也不会愿意将原配发妻的身份拱手相让。若是僵持,当如何解局?

    还是妇人先开口。

    妇人看着桂重阳,面上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桂家长房能有血脉传承,舅娘在地下也终能安心了。”

    桂重阳心下一动,抬起头来,妇人已经垂下眼帘,轻声道:“奴同你爹是姑表兄妹,要是你原意,可叫奴一声‘表姑’。”

    老太太转过头来,满脸不赞同道:“怎么能这样论?”

    妇人的肩膀微微发抖,双手扶着身下的炕沿,勉强才支撑着,道:“二舅娘,这里到底是桂家,当初大舅娘收留庇护,是大舅娘慈爱,如今四表哥没了,可留下一支血脉已经是大幸,何苦为了那些虚的再计较?”

    木家村只是寻常农户聚居的小庄,可村里人也知晓“小娘”养的不是什么好听话。

    嫡嫡庶庶那些事大户人家的故事,不干小老百姓什么事。桂家只有破屋三间,种不出庄稼的劣地几亩,连吃饱都勉强。桂重阳与这妇人,要是真的为了“发妻”与“嫡子”的名义争起来,才是真的大笑话。

    老太太满脸憋闷,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桂”字,瞪着桂重阳道:“你姥姥家还有什么长辈在,可是受了欺负?这么大老远怎么打发你一个孩子回来了?”

    老人家面恶心善,语气硬巴巴的,可是里面却藏了几分担心。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老太太曾日日夜夜咒骂桂远,可十几年过去,再深的怨恨也淡了些。要是桂远回来,老太太说不得要拿杀猪刀砍人,如今逝者为大,老太太即便满心憋闷,也无法发泄在一个病怏怏的孤子身上。

    桂重阳眼见她们不继续在嫡庶身份上计较,暗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小脸道:“家中只有我与我爸……我爹两个,没有别的亲戚,我爹生前留下话让我回木家村……”

    桂家二房,正房。

    桂重阳抱着小白猫,坐在凳子上,看着眼前围着自己的一圈人,忍不住在心里数数:“一人、两人、三人、四人……”

    算上“表姑”与她的侄女,眼前也不过是六个人,是桂二爷爷与桂二奶奶(黑脸老太太)夫妇,桂二伯的遗孀杨氏,杨氏长子桂春。除了眼前这六人,桂春还有个同胞弟弟在镇上杂货铺做学徒;至于桂远曾提及的二房排行为五的堂叔,却是不在眼前,也无人提及。

    桂二爷爷瘸着一条腿,头发花白,实际年纪还不到六十岁,看着倒像是七旬;杨氏则比“表姑”略年长几岁,鬓角星星点点点,手脚粗大,与桂二奶奶倒真是一脉相承的婆媳,看着都比寻常妇人粗壮;桂春十八岁,身形随了祖父母的高挑,穿着带补丁的短打衣服,可是与寻常不修边幅的乡下少年不同,多了几分干净整洁。

    一干人望着桂重阳,神色各异。

    像桂二爷爷、桂二奶奶、杨氏这几个长辈,难免心情复杂。要知道桂家之所以这样贫困,都是因桂重阳亲爹当年犯下大错。

    十三年前朝廷要出兵蒙古,从通州抽民役给大军运粮,而且是二抽一、三抽二,家中有两个成年男丁抽一个,三个成年男丁抽两丁,当时有人得了消息,知晓此次丁役艰难,就给时为村长的桂大海传了话。桂大海托人在衙门走了关系,可以出丁银代替丁役,一丁五两官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