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卢伯竬在信中交代,这一年多来,他深受女皇陛下的赏识、栽培,由一介无名郎中晋身为世所敬仰的正牌太医,女皇对他的恩德如同再造,他心中感激涕零,所以对康德公主的病情一直尽心尽力,深恐有负皇恩。

    但在三个月前,他察觉康德公主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有病入膏肓的迹象。他费尽心血、连续七日不眠不休地熬制药材,终于将康德公主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但因为持续的高压工作,导致他精神恍惚,一时不察,将一只培养药用疟虫的香包误当成驱病香囊戴在了康德公主的身上,等他察觉时为时已晚,女皇已经接触过了那只香包。

    他本该向李靖梣及时坦白罪过,但因为怀着一丝侥幸和畏罪的心理,就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直到碰巧遇到老宫人病发,他才意识到疟邪极有可能已经在宫内传播,而且有可能已经威胁到了女皇。

    在极度惊慌之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地位以及名声。为此,他做了很多让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

    首先,他一面诓骗老宫人把疟邪之事隐瞒了下来,一面又悄悄地去了枕霞宫打探女皇病情。他并不知道李靖梣不在枕霞宫里,他想疟邪发作是有一定的期限的,如果女皇有异样,枕霞宫一定会阵脚大乱,到时候他就可以及时出现救下女皇。

    为了增加自己出现在枕霞宫的合理性,他又陆续编造了一些谎言,他以替云栽看病为由,实际上却给她下了一些精神不定的药,以此为借口每天前来枕霞宫看诊。

    就这样在山上足足观察了七日,他自认女皇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没有病发就说明没有染上疟疾。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瞒混过去了。谁承想这时候宫里开始大范围地清查疟疾,而他也听到了女皇病危的消息。这一刻他犹如五雷轰顶,心中懊悔悲痛不已。他在遗书中坦言,他曾有过很多次和盘托出的机会,可是都败给了心里的那丝侥幸和对功名利禄的贪欲,终于在失足的路上越走越远,乃至无法回头。

    当知道事情再也隐瞒不住的时候,他决定坦诚地面对自己,于是便将他的罪过、忏悔、贪慕虚荣,都详详细细地记录在了这一张小小的方寸纸上。留下了一些药方,便以死谢罪。

    看着那些游走在纸上的字迹,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后面越来越潦草,想是生命终结,他所能掌握的东西,都在笔端渐渐流逝了。岑杙一时心绪复杂,仿佛看到一个饱受良心谴责的灵魂在善与恶之间剧烈挣扎的矛盾缩影。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把信中的一切和她印象中那个温和宽厚、游刃有余的卢太医联系在一起。

    更让人遗憾的是,付敏政在附送来的药草中说明,经太医院检验,卢太医给老宫人开的药方对治疗疟疾是有效的。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李靖梣和清浊真的在枕霞宫病发的话,同样会得到及时治疗,避免悲剧发生。而卢太医因为这样一个失误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未免太不值当了。

    李靖梣一瞧她那多愁善感的神情,就晓得她的同情病发作了。因为清浊醒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午夜时,车队路过一户农家,便在此借宿一晚,天亮再赶路。小皇太女在马车上颠簸了半宿,能从大人脸上感受到压抑的气氛,因此一晚上都没吭声。直到双脚落在一张垫了稻草的陌生地铺上,她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瞅瞅火光中这间到处堆满恐怖柴草、未知麻袋、以及巨大水缸的可怕泥土房,还听见角落里传来古怪的吱吱声,小脸登时皱皱几下,连忙又扑进岑杙怀里,小脚丫抬了起来,试图挂回她的腰上。

    岑杙跪在地铺上,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托着她的屁股,身子微微后仰,避免她掉下来。额头顶顶她的脑袋,“怎么了火火?不想睡觉了吗?”

    小皇太女“吭吭”两声,委屈巴巴地说想要回家。

    岑杙完全理解她的情绪。她也没想到这趟出来会拖这么久,还发生了这么多意料之外的事。按原计划,这时候无论她们有没有找到夫人,早就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小孩子总是这样,如果对眼前的状态感到不舒服,就会想回到从前最开心的时候。

    岑杙耐心地哄了一会儿,手指当梳子她后脑勺轻轻在按摩了几下,“这样好不好,我们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就去找神仙婆婆,让神仙婆婆用法术送我们回家好不好?”

    清浊瘪着嘴扒着她的脖颈,还是不肯松手。这时,鸡舍里传来几声老母鸡扑翅的动静,在幽深的夜里听起来诡异又刺耳,小皇太女直接呜呜地哭了起来。岑杙好像明白了什么,拍拍受惊的女儿,“不怕不怕,有我在,大老鼠和黄鼠狼都不敢来的。”

    她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些奇怪的响动,似乎是老鼠,又似乎是窗户没关严实。她抱女儿站起来,捡起边上的一根木柴,朝发出动静的角落悄悄走过去,打算捯饬捯饬那个地方。

    这时,李靖梣刚好和侍卫们议完事进屋来,“你们在干什么?”

    岑杙刚弯下腰,她这一嗓子下来,那吱吱声立即消停了,似乎有东西从墙角歘的蹿了出去,“哟,跑了?”

    岑杙拿木棒打了打麻袋,确认后面再无动静,这才神神叨叨地丢了木棒,“嗐,你娘亲真是鬼神莫近的人,一说话它们就望风而逃了。”仰起脸来,“现在还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