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内城北街的一家铺子后门停下,暮青随步惜欢进了院儿,见房廊下挂着的灯笼上写着“荣”字,便想起前些日子步惜欢给过她一张刺月门在盛京的暗桩,其中便有一家古董铺,东家姓荣。

    厮戴着风帽,提着灯笼引路,一路半低着头不发一言,到了库房外将门打开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库房一角点着灯台,当中跪着名青年男子,青衫青帽,半遮着容颜,似已等候多时。

    “主上。”

    “嗯。”步惜欢应了声,眸光淡凉如水,漫不经心问,“备妥了?”

    “回主上,已备妥。主上到了城门,自有人接应。”那青衫男子禀罢,手在地上青砖叩了两下,屋里的博古架忽然一移,墙后便现出一间密室。

    暮青瞧了那青砖一眼,忽觉手心被人捏了捏,抬眼时见步惜欢眸中有淡淡笑意,牵着她的手便进了密室。

    密室里可见一条向下的石阶,两旁油灯引路,只容两人并行。这密室比不得行宫密道精致,步惜欢牵着暮青的手缓步而行,华袖舒卷,步态优雅,好似脚下玉砖铺路,眼前华殿高阔,又好似夜深空寂,他牵着她的手在明珠引路的廊下漫步,看尽人间富丽繁华。

    暮青轻叹,也就这人走条坑坑洼洼的黄泥路也能走得这般悠闲。

    男子掌心温暖,牵着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暮青被摸得痒,不由蹙眉盯了眼步惜欢。感觉到她的目光,男子低沉一笑,笑声在逼仄曲长的密道里分外懒沉悦耳,挠进心里,缠绵不去。

    “今儿城门口,戏看得可舒心?”笑罢,步惜欢问。

    那日太皇太后下旨要他立后选妃,她心里不痛快,他知道,所以他密召男妃回京,如此她心里可舒服些了?

    “你就不怕太皇太后一怒之下下旨杀了这些男妃?”暮青知道步惜欢想听什么,她偏不提。

    步惜欢一叹,就知道从她嘴里听句互诉衷肠的话比不让她验尸还难,心里叹气,他嘴上却道:“她不会。我召男妃回京,下人只会以为我荒淫不羁,不思龙嗣,不孝无道。我越是如此,元家越有理由废帝,此举虽在她意料之外,却也于她有利,因此她会留着那些男妃,由着我胡闹,受尽下人唾骂。”

    为了不让盛京宫里得到消息,步惜欢挑了早些年就打入冷宫的公子们。但暮青知道,真正的男妃们早就死了,脸皮被剥,制成了人皮面具,如今戴着那些人皮面具的是刺月部的隐卫。当年被送去监视步惜欢的公子们,一朝回京,成了步惜欢安插在朝臣府中的眼线。他们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才子书生,而是训练有素的江湖杀手,这些人堂而皇之地进了朝臣府中,日后起事,将是控制朝臣的一把利刃!

    步惜欢这一手棋下得漂亮,他十五岁起“好上男风”,此局精心布了十年,可谓计之深远。

    真是难为他了。

    “当年那些被虐杀的宫妃是怎么回事?”暮青问。以步惜欢的城府,他应该能算到太皇太后会为他选妃立后,他等的便是这一日,将男妃们宣召回京,安排进朝臣府中。那么,太皇太后既有废帝之心,为何要为他选妃立后?当年那些宫妃真的是步惜欢虐杀的?

    “那是太皇太后的手段。”步惜欢冷沉一笑,“那时朝中还不尽是元党,且我日渐长成,朝中渐渐有了与元家生了异心的,太皇太后便下了懿旨为我选妃。选妃是假,借机试探朝臣心意是真,但凡有将女儿送入后宫的,皆被元家视为异党。我自知不可有联姻之心,否则便有朝夕不保之险,那些女子入宫后我便不闻不问,只顾蹴鞠遛马,终日玩乐。但她们还是死了,且皆是我自王府带入宫里的太监所为,满朝文武皆以为宫妃是我所杀,那八家朝臣恨我入骨,后来皆被远远发落了。自那以后,朝中便再无人愿将女儿送入宫中与我为妃,我亦不想联姻,免得他日亲政,除了一个元家,又来一个别家。于是干脆弃了这些,另辟蹊径,自称好男风,广选下俊美公子,年年下汴河。此举帝誉尽毁,于元家废帝之谋有利,太皇太后才不曾拘着我,只是暗地里送了不少人到我身边。”

    “然后你用了十年,将这些人都换了。”暮青叹了声,太皇太后果真是深宫里经历过一番沉浮荣辱的女子,手段高明,而步惜欢日渐长成,城府颇深,这场两人的博弈眼看到了收官之战了。

    “她如今再下旨为我选妃,乃是因朝中还有中立之臣,她心中不甚放心,再者朝中还有些已伏于元家之威,但因旧怨不得她喜的人家,她想借此选妃之机,将这些人家的女子点选入宫,日后废帝,一并除去。太皇太后此举,已是在对朝中做最后的清洗了。”步惜欢淡道。

    他得慢,暮青对朝事无甚经验,却听得清楚明白,听罢不由问道:“你与元家必有一场死争,可想过如何待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