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康初年十二月十一日,夜。襄国侯嫡孙,江南水师军侯何少楷大行兵谏,以禀报军情为由靠岸,杀城门守将,屠北门戍军,率八万水师攻入都城,围朝臣府邸,闯皇家禁宫,于太极殿前罗列皇帝专宠皇后、纵其干政、宠信寒门、独听近臣之罪,逼百官请君上朝,欲以清君侧为名废后摄政。

    十二月十二日,晨。江北水师都督章同率死士六人登船,靠一营尖兵江中策应,险中求胜,擒杀冯、吴二将,与及时赶到的汴州军合力逼降江南水师两万余众。汴州总兵徐锐率军攻入都城,屠江南水师一万,重围宫门,迎驾平叛。

    同日午时,帝率百官入宫,江南水师败军降于太极殿前,何少楷明正典刑,十余叛臣皆赐死枭首,连坐其族。

    汴都城的百姓一宿没敢睡,没人亲眼看见皇宫一日夜间被血洗了两回,没人看见正东门内外铺满长街和官道的尸体,也没人看见午门外被斩落的头颅,只听见杀声一夜不绝,听见破晓时分宫里传来的请君上朝之声。那呼声山崩海啸一般,百姓在家中听着,险些要被吓破胆,可只过了半日,约莫正午时分,宫里又传来了大军愿降的呼声,百姓在家中听着,皆有身在梦中之感。

    这日午时过后,杀声、呼声就都歇了,唯有马蹄声不停地来去,叩着青石,杀机仍在。

    这午门前被斩落的十余颗头颅被提上了战船,战船驶往江心,在江心待命的十万江南水师仍不知事败,见到战船还以为是来传捷报的,却不想船上扔过了来几口布袋,打开一看,全是头颅——冯、吴二将的头颅、朝中大员的头颅,除此之外,其中竟还有少都督的头颅!

    江南水师大惊之时,战船上有人宣读了圣旨,诏何少楷毒害祖父、欺骗军心、兵谏谋逆、冤杀将领等不忠不孝不义之罪,诏其妹何氏勾结属国、图谋后位、行刺凤驾、祸国殃民之罪,诏襄国侯府抄家恤军、何少楷明正典刑、坐其九族、流配为奴之罚,诏江南水师都督何善其革职圈禁、养老善终之圣意,亦将水师兵谏事败受降之诸事昭告全军,并宣了降者赦罪的旨意。

    没人怀疑有诈,只是很难相信少都督会毒害祖父、欺骗军心,很难相信孙姐会勾结属国、刺驾祸国,更难相信的是仅仅一日夜,兵谏事败,何氏满门病的病,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江南大族,三代戍江,没落就没落了,简直像听戏文一样。

    一道圣旨,几布袋的人头,动摇了十万水师的军心。

    曾陪何少楷进宫面圣的几位老将难以相信受其诓骗煽动,更有两人不满何善其被革职,当场率部哗变!

    却不料,江上忽然战鼓雷动,江北水师竟奉旨出兵拦路。

    与此同时,战船之上探子齐动,顿时酿成大乱。

    自从淮南道的兵权收归朝廷,几位老将也曾怀疑水师军中有圣上之人,可大军二十万,一不能明查,暗查又如同大海捞针,反把自己闹得疑神疑鬼的,那段时间看谁都像探子。今日,安插在军中的探子们一齐动了手,老将们才知,原来皆是些不起眼的兵。

    没有那个身在高位的将领对这些兵有印象,唯独经常厮混在一起的同伍之人认得他们,那个老实巴交、总受欺负的周子,那个成耍懒、喝酒赌钱的大刘,那个巴结上官、见风使舵的王全,那个发了饷银就逛妓船的李麻子,那个一心想立军功,却因出身寒门而不得志的于……

    周子平时被兵痞欺负,总默默挨打不敢吭声,今日却徒手捏断了人的脖子,惊了同伍的弟兄。

    李麻子成日赖在女人被窝里,身子被掏得瘦干干的,下了江向来游不了多远,今日却一刀扎穿了两人!

    这些人太多太多,皆在军中毫不起眼,唯有一人是个都尉,趁一个老将分神不备之际,从身后将其袭杀,其副将跳入江中欲逃,却被江北水师营中的一群水鬼活捉。剩下老将率部鏖战,约莫千余人被射杀在甲板之上。

    从哗变到平乱,仅半个来时辰。

    这十万江南水师原就是何少楷给自己留的退路,算计着万一事败,可由停靠在堤口的战船接应逃往江心,随后下淮水,投靠淮州叛党,与岭南、淮州叛军合成一股,回攻汴都。

    但何少楷事败身死,江北水师拦路,两位老将率部哗变又遭大败,眼看着岸上的大军都降了,江上纵然还有不甘之人,也不敢再莽撞搏命。

    这傍晚,捷报传入宫中,江南水师返回军营,上缴兵甲舟船,等待兵乱平息。

    江北水师都督章同伤得重,江浪又大,军医们不敢拔刀,费了好些时辰才把那把虎刀给锯断。州军紧急在堤上清出条路来,赶来辆宽敞的马车,将人送回了都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