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元二年春,二月壬午,故皇太子刘据的生祭。

    皇太子的陵墓远在湖县,九儿不能前往,只能在自己的家里私设灵堂祭奠皇太子,事毕后,她又带上祭品去了桐柏亭,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又怎能忘了皇太子的母亲呢!

    长乐宫对面的桐柏林,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坟冢,封土不高,也没有什么象征性的建筑装饰,只有几盆花围在四周,使其显得不那么单调。因为每天都有人清理打扫,所以整洁干净成了这座坟冢最大的特点,花盆里的花也依着时节时常更换,从未出现过枯萎的迹象,不管什么时候过来,这里总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九儿从未打听过是谁在默默做着这些,她也无需打听,因为会出现在这附近的人,都和卫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之后,不说不问,便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辎车在外面的大道上停下来,下了车还要沿着小路往林子里走上一段,远远便看见墓前有两个人,九儿眼睛花了,看不清他们是谁,以为又是那些趁着太子生祭过来祭拜的卫氏旧人,直到走近了她才看清楚,其中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人是霍光。

    霍光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九儿照做了,又走近了一些,待看清了伫立在墓前的那位老者的背影,她鼻头一酸,险些要哭出声来。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等到了……

    刘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来人,他已经在墓前站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当年的那场灾难就要了结了,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赶在这个时候,来见她最后一面。

    见他许久不说话,九儿不顾霍光的阻拦,在他身后跪下行礼:“妾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听得有人说话,刘彻抹了一把泪后才转身道:“平身吧!”看清了来人后,他有片刻失神,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九儿了,这个和卫长公主一起长大的孩子,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亲切。

    九儿依言起身,稍稍抬眼看了一眼苍老的刘彻,说道:“陛下可是有什么话要对姑母说?”

    刘彻回过神来,又转过头看着坟茔,说道:“她的墓冢一直都是你在打理吧?”

    九儿摇头:“姑母和太子生前帮过的人不少,想来是那些人弄的吧!”

    刘彻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块鹅卵石,在手上颠了两下,笑道:“她喜欢花,喜欢清净,这样挺好的。”

    九儿深吸了两口气,争取不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陛下,姑母当年是为了保护太子,才独揽罪责…决意赴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绝了,她已经不恨了,可不能没有委屈。她替自己委屈,更替她的姑母委屈,她的姑母为汉室奉献了一生,却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收场,天子可以大张旗鼓的建思子宫和归来望思台来怀念太子,却对陪伴了他近五十年的姑母不闻不问,明明知道她的姑母是被逼无奈,却无法帮她洗脱冤屈,不能将她葬在她本该长眠的地方,享受她应该有的待遇,她的姑母如何能不委屈,她如何能不委屈!

    “朕知道”,刘彻握紧了石头,看向坟冢,他也知道当年她留下那封血书,绝情的要与他一刀两断,是为了将他所有的怒火都引到她自己身上,以此来保全他们的儿子,只可惜最后他们都没能如愿。静默了片刻,刘彻又道:“你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后来除了据儿以外,你和她是最亲的,她走之前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话?”

    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九儿悄悄擦了一把:“姑母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太子……的根!”

    太子逃亡,嘴上都是信心满满的说太子一定会回来,可心里谁不知道那是九死一生,能不能回的来都不知道,只有那个尚不满百日的孩子睡的安详,姑母说他是太子的根,只要他在,太子的根就在。她因为年纪大了,后来并未参与到保护皇孙的行动中,而是负责护送身怀六甲的皇女孙回家,护皇女孙周全,可她没能完成使命,让皇女孙一尸两命,再后来又传来皇孙一家遇害的消息,她以为那个孩子也一起遇害了,直到史良娣的亲信侍女找到她,她才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还尚在人世,而且被秘密送到了郡邸狱。她偷偷去看过一次,那个孩子被邴吉保护的很好,虽然条件艰苦了一些,可性命是无虞的。由于她的身份过于尴尬显眼,她后来没敢再去看那个孩子,可即便这样,还是让人走漏了风声,前不久发生了天子气事件,她听说的时候也吓坏了,好在天子最后清醒过来,为了那个孩子大赦天下,在霍光的安排下,那个孩子被远送到鲁国的史家抚养。

    远离了长安,并不代表这那个孩子就能永远平安,他是太子唯一的血脉,天子未曾下诏废了她姑母的后位,那个孩子就是大汉唯一纯正的嫡系血脉,如此尊贵的血统注定了他不平凡的一生,明里暗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这一点当今的天子比她清楚,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那个孩子有任何闪失。

    刘彻当然知道太子的根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想听到的不是这个,他捡起地上的石头,一一在坟冢前堆砌起来,说道:“我知道你是希望那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让那个孩子再受到任何伤害,就是我不在了,也还有霍光,你放心吧!”

    九儿知道他在跟姑母说话,也没再打扰他,悄悄地退远了些,又看向霍光道:“子孟,那个孩子真的能平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