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姮娥露出落寞的神情。

    “桐柏之山,丹淮之水,血战二十年,也不知染红了多少树叶。”少丘喃喃地道,“尸骨都快要把那里的河谷填平了吧?”

    姮娥扫了他一眼,只觉这少年虽然摆出跟大荒万民谁也不欠谁的架势,心里却仍旧牵挂甚多。她淡淡一笑,道:“人的尸骨是永远填不平河谷的,因为在哪里,这二十年间聚集了千百万只野狼和食尸鸠,每每有战场,每每有死人,就是它们的狂欢之日。你到了那里,也只能看到累累的尸骨散在荒野之上而已。”

    少丘默然不语。

    这时候,颖水浩大的河面出现在眼前,两侧都是参天的原始丛林,将地面覆盖到河岸边,只留出亮晶晶的河道滚滚动荡。在上游百里之外,颖水汇聚成一座方圆数百里的河泽,四周烟雾笼罩,蒸腾的水汽在丛林间缠绕。

    姮娥催动这只名叫月儿的鷖鸟,顺着颖水向上游飞去。巨大的翅膀扇起狂风,树梢低伏,宛如丛林之上掀起了一阵波涛。

    “那座大泽名为迷鹿泽,鹿台就在迷鹿泽之内。”姮娥道。

    “为何会叫迷鹿?”少丘奇道。

    姮娥忽然沉默了,半晌方道:“这个名字是我起的。有一年,我和羿郎在丛林中猎鹿,追赶一只极为狡猾的野鹿来到这座大泽之畔。鹿乃是丛林中的精灵,可是在这云雾飘渺的地方,它竟然也迷了路,不知该往哪儿走。那只鹿惶惶然望着前方宛如虚空一般的地面,又惶惶然望着身后的箭,竟不知该如何选择。那时候,我和羿郎望着这只鹿,忽然就想到了‘逐鹿天下’这四个字,无数的英雄帝王为了这头鹿紧追不舍,征战杀伐,劳心耗力,可是谁又知道这头鹿会把他们引向何方?”

    “连鹿都迷路了,何况逐鹿的人呢?”少丘感慨道,“于是你就把这里叫做迷鹿泽了么?”

    “是啊!”姮娥笑了笑,指挥着鷖鸟飞入大泽。

    大泽中烟雾蒸腾,水汽弥漫,极淡,极薄,但恰好能遮住人的双目。鷖鸟也算是神鸟,在这大泽中竟是也辨不清东南西北,飞得歪歪扭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全赖着姮娥指挥。便是少丘,到了这里也有些迷糊的感觉,一眼望去,天地茫茫,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水生植物。甚至有些浮萍大若锅盖,竟是浮在水面上三尺!

    飞了不到一炷香时间,少丘脸色渐渐凝重了,沉声道:“这里怎的如此怪异?”

    “你感觉到了么?”姮娥神秘地一笑,“为什么它会迷鹿?因为在这数百里水域,时间、空间完全扭曲了,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永恒的薄雾笼罩着水域,永远是这种半透明之色;有时候你站在水面上,看着前面是浩荡的水面,但一脚跨过,却踩在了实地上,但也许你站在实地上下一脚就会踩在百里外的湖水中。”

    “竟然有这等事?”少丘大奇。

    “这也是为何我叫它迷鹿泽的缘由,它根本就不似人间,完全是一个颠倒错乱的世界。当年我和羿郎发现了这诡异地域之后,也是耗费了多年的光阴,才在大泽中探出一条路,找到了湖中的一座岛屿,建起这座鹿台。”姮娥叹道,“饶是如此,我们刚来时,我有两位婢女,出鹿台宫去采笋,结果刚出门十步,却从此失踪。一年后其中一个婢女找了回来,说她出宫后看见前方三步外有颗大竹笋,刚走了两步,却感觉眼前一阵扭曲,自己竟然到了北疆塞外。后来还是找到北疆城,让金天部族的人送了回来。”

    “那么另一个呢?”少丘惊骇不已。

    “另一个……”姮娥顿了顿苦笑道,“三个月后就有了下落,是虞岐阜派人派人禀告帝尧的。哦,虞岐阜曾和我在丹水作战三年,对我颇为迷恋,自然也认识我那个婢女。他说,一个夜晚,他正在蒲阪的神机宫中静坐,忽然有一个人从高空中直坠了下来,砸破神机宫的殿顶,摔得血肉模糊。他查看尸体,发现死者正是我那个婢女,腰间挂着刻有我的灵符的玉玦。”

    “从高空坠落……”少丘一时呆滞了。仅仅踏错了一步,一个被送到了数千里外的北疆,一个被送到了蒲阪的高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放心。”姮娥看着他失神的模样,格格笑道,“这十多年来,我们已经把鹿台周围的安全地域都做了标注,为何我要这么多的五彩玉树?就是因为它自身发出淡淡的光芒,在薄雾中看得见,我要用它做栅栏。”

    少丘苦笑,那五彩玉树来做栅栏的,只怕也只有姮娥这样的神仙中人才舍得了。真不知道西王母怎生舍得把那么多的五彩玉树给她!

    谈论之间,极淡极薄的雾气中,隐约看见了一个岛屿的轮廓,那岛屿就像是一片漆黑的天宇,中间闪耀着淡淡的几丝微光,勾勒出一做宫殿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五彩玉树装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