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萦抓着他的胳膊,隔着袖子捏了捏,说道:“你一早就知道凌家的这些事,却偏偏挑今天站在这里,不只是为这个吧。”

    寒苏感觉怀中的这个人越来越能猜透人的心思了,他因此还小小地怀疑了一下自己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他说道:“在洛阳死去的人,有的是孤儿,有的尚有亲眷。江微澜带人去看望了几个家人尚在长安的,回来跟我说他们哭得厉害。”

    温萦一听便知他这是又陷入愧疚了,寒苏这个人,看似潇洒,实则细腻无比,是容易钻牛角尖的性子。

    温萦说道:“那些弟子,都是别人的儿女。至亲死去,当然伤心。他们只会恨杀死他们的人,而不会恨你。”

    寒苏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半晌没说话。温萦拍了拍他的后背道:“行啦,清明不是快到了吗,有那么多事要做,赶快去睡觉,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寒苏心里如明镜似的,他知道再怎么伤春悲秋,事到如今,的确多想无益。

    凌阳在凌雅之面前提起凌昭刺激了他一把之后,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银月宫依旧在筹备清明祭礼,上上下下忙得一塌糊涂。

    寒苏睡得晚,起的却早,吃过早饭便去写墓志铭。如此夙兴夜寐,废寝忘食,终是在清明前夕写完了四十二个人的碑文,又命十几个工匠连夜将其拓在了陵园的墓碑上。

    清明终至。

    这日虽无雨,然苍穹却一派阴霾,似在与银月宫人同哀。

    陵园附近挂满了雪白的招魂幡,潮湿的空气中四处飘散着燃烧纸扎的烟火香灰味。

    前来观礼的银月宫徒众齐聚陵园,换下了各色衣裳,皆着素衣,就连佩剑剑鞘也裹上了白缎。每一块新碑前,都繁花满地,香火熊燃。除了收徒入门、宫主接位,银月宫甚少有如此宏大的场面。

    远处有箜篌轻奏哀乐,长歌低吟哀伤:“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消亡.......”

    没有吵扰的唢呐,没有干嚎的哭灵,只有一片沉郁的哀寂,诉说着史诗般低沉的悼念。

    青鸦梁上飞,摇落几多凄色。

    未过多时,寒苏带着长老护法,以及死去四十二人手下徒弟走进陵园。

    寒苏今日未着宫主衣袍,而是依旧一袭雪白无饰的长衫。素来松散的长发,以一根白绫高高束起。没有了碎发遮挡,他琥珀金的眼眸更显夺目。

    他今日背上,还破天荒地多了一把白绢包裹的长剑。与寒苏相处有些时日便知道,他嫌佩剑碍事,一般只带暗器银针在身。遇见危险时,身边任何一物都能成为武器,因而并不需要特意佩剑。

    只有很少人知道,寒苏是有一把家传剑的。

    他的佩剑名叫“倾城”,是祖父辈长安名匠偶然从雪山得到一块赤玄铁,淬炼了七七四十九天打造而成,剑身呈现血红,锋利无比,万中无一。

    赤玄铁只产于险峻雪山,万年才炼就一小块,可遇而不可求,价值连城。用其所锻的剑更是只此一把,有价无市。

    寒苏独自一人走向林立的墓碑,伸出手,轻轻抚过每一块碑,温柔地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一般。碑前,繁花簇拥着的,是一把把再也无人提起的剑。